“那时候家里条件很差, 住的是筒子楼, 这种高档小区根本就住不起。”

　　虽然孟奕洁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 要分清楚现实和游戏副本。但她承认，在孟父向孟母挥拳头的瞬间, 她几乎失控。

　　她仿佛猛地被拉回二十年前。

　　那种惊恐、愤怒如同虫蚁, 咬食着她。

　　在地上痛苦挣扎的, 就是她的母亲, 在旁边把嗓子哭哑的小女孩, 就是她。记忆容易被时光磨掉，但心理创伤是无法抹去的烙印。

　　就在几分钟之前，在厨房里, 她忍不住发抖。

　　太难受了。

　　来到一处长椅边, 夏鸣迟说：“我们坐下休息会儿吧, 孟姐也不要再想了。”

　　话音刚落，有个娇俏的女声道：“想什么？是在想怎么把我从湖边拉出来吗？”

　　原来，玩家们在不知不觉间走到水池边，讲话的是池中女鬼，泡到惨白浮肿的手托着河灯。

　　夏鸣迟记得，之前的河灯已经被他从水中取出，不知道是谁又放了一盏。

　　“先说好，可不是我故意来这里的。”女鬼对夏鸣迟说，“总有河灯指引我，我能感受到强大的引力。”

　　陆绮怀道：“中元节放河灯，通常是为了寄托对亲友的思念，或者普渡孤魂野鬼。”

　　夏鸣迟：“副本里的故事也要相互关联，比如孟姐的父母，还有池中女鬼……”

　　孟奕洁马上道：“我母亲是因为家暴去世的，不是落水。”

　　女鬼的脑袋慢慢从水下伸出来，四周漂浮的头发逐渐贴在她的皮肤，盖住她的外貌。

　　“你们还没想好如何将我从水中拉出来？”

　　孟奕洁二话没说，直接伸手，抓住女鬼的头发猛地往上拽！

　　女鬼的脑袋居然和身体脱离，脖子脆生生的，如同劣质塑料。

　　女鬼：……

　　孟奕洁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夏鸣迟思考：“她脱离水池应该另有条件。”

　　孟奕洁尴尬地将脑袋放回去，女鬼脑袋怎么都接不上。

　　女鬼只好一手揽住属于自己的河灯，一手抓着头，防止漂走。

　　诡异的是，她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还很开心。

　　“没有关系呀，姐姐做什么都可以！”

　　孟奕洁：“诶？”

　　这调皮的语调，孟奕洁太熟悉了。

　　孟奕洁用手把女鬼的头发撩起来，苍白无生气的小脸属于扈采薇。

　　夏鸣迟惊讶：“怎么是你？！！！你不是玩家吗？”

　　扈采薇：“对啊，上个副本我明明都通关了，结果在本关居然是NPC，还是特别惨那种。”

　　“可能我之前表现太出色，被游戏收编。”她还有点小得意。

　　被游戏收编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鸣迟看向陆绮怀。

　　陆绮怀悄悄凑到他耳边，“她应该是属于临时NPC，这种是游戏随机选择玩家来担任。”

　　“我表现也可以，怎么没被选上？”夏鸣迟问。

　　陆绮怀笑：“你这么狡猾，成了NPC其他玩家还有活路吗？每个副本都要控制通关率的。”

　　“再说，你被我选上了。”

　　扈采薇催促：“赶紧想办法弄我出去，水里太凉了，泡久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夏鸣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扈采薇身上，希望她能多提供点线索。

　　夏鸣迟：“对方放河灯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什么，比如年龄、性别，ta的想法？”

　　扈采薇思考，“我泡在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所以年龄、性别这些不太清楚。能感受到的……”

　　“是情绪，我觉得ta非常非常伤心……”

　　扈采薇说着，自己的胸腔也觉得要炸裂开。她能体会到那个人的感觉，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洁，原来你在这里！”孟母找来，她的眼神扫过水池，似乎根本看不到扈采薇存在。

　　“水池很危险，不要靠近，赶紧回家吃饭！”孟母的头发纹丝不乱，也看不出任何经受暴力之后的慌乱情绪。

　　孟父也来了，“死孩子，不愿意弹钢琴，骂了两句就到处乱跑，脾气怎么这么大？”

　　孟父的眼神落在付清愁身上，居然上去和付清愁握手。

　　“小洁给老师添麻烦了，孩子乐感不好，学得慢，我们这就督促她背琴谱。”

　　付清愁：？

　　之前在厨房的家暴仿佛被抹去，孟氏夫妇好像也看不到夏鸣迟和陆绮怀，他们的眼中只有女儿，以及女儿的钢琴老师。

　　孟母拉着孟奕洁的手，把她往回拽。

　　夏鸣迟用眼神示意，他们和孟奕洁“一家三口”重新来到301室。

　　原本在301的小孟不见。

　　孟母打量孟奕洁，温婉的脸上神情古怪，既像笑又像哭。

　　“太好，我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孟父则将玩具积木塞给孟奕洁，毫无诚意地道歉，“好孩子，以后我再也不打你和你妈了，否则叫我断手断脚。”

　　孟父嘴里不断絮絮叨叨，如同精神错乱，他的手擦过鱼缸边，差点将鱼缸打翻。

　　在玩家离开房间之前，孟父打飞了小孟手中的积木人。

　　积木人泡在水中，金鱼在塑料小人身边游来游去。

　　夏鸣迟记得当时玩具是完整的，而此时，积木人的脑袋和身体分开，漂在水中。

　　扈采薇……？

　　不会吧。

　　夏鸣迟走到鱼缸前，想把塑料玩具捞出来。可是玩具总在触及到他手指时从指缝间滑落，比鱼还难抓。

　　他明白了，这是孟奕洁的东西，所以只能由她来捞。

　　夏鸣迟用眼神示意，孟奕洁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甩开孟父的手，走到鱼缸前，轻松将塑料小人的脑袋和身体从鱼缸捡出来。

　　脑袋上好像装了传感器似的，自动和身体拼接，玩具小人修复，传出扈采薇的声音。

　　“终于不用再泡水啦！谢谢姐姐！”

　　孟母对于玩具开口讲话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对孟奕洁说：“你呀，从小对她就爱不释手，怎么现在长大了还这么爱玩小孩的东西？”

　　孟奕洁将塑料人装回口袋，“因为她是我朋友。”

　　她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忽然被翻出来。

　　那时爸爸醉酒，很晚没回家。她和妈妈出去找他，在护城河边找到烂醉如泥的父亲。

　　她想扶着他，却被爸爸甩开，手里的玩具小人被打飞，掉进护城河。

　　孟奕洁很伤心，觉得自己的玩具朋友落水“淹死”，就在护城河里放了盏河灯。

　　原来在水池里放河灯的那个人，是童年的自己。

　　*

　　外面天色渐晚，孟奕洁准备离开，被孟父拦住。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去哪儿？以为翅膀硬了就能飞了？”

　　孟奕洁说：“我出去买点菜，顺便给你买烟。”

　　顿了顿，她忍住恶心叫出那个很多年没喊过的称呼。

　　“爸，我很快就回来。”

　　孟父一听，立刻眉开眼笑，“乖女儿，知道孝顺爸爸了，记得买最贵的！要按时回家！”

　　孟奕洁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回到楼上。

　　夏鸣迟说：“今天晚上我和阿怀在这里待着，孟姐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找来。”

　　付清愁也道：“我也在。”

　　凌晨一点，夏鸣迟困得迷迷糊糊。

　　陆绮怀从主卧拿了个毛毯给他披在肩膀上，让夏鸣迟枕着自己的膝盖打瞌睡。

　　就在夏鸣迟刚准备躺下时，敲门声响起。

　　是孟母的声音。

　　“孩子，这么晚了你在里面干嘛，快跟我回家呀！”

　　语气如同担心女儿的妈妈，有温柔，还带点责备。

　　夏鸣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竖着耳朵，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孟母开始哭。

　　她哭诉自己遇人不淑，婚姻不幸，原本是精神支柱的女儿也不要她。

　　孟奕洁知道是假的，可NPC的声音和母亲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哭诉的内容是真的。

　　除了她抛弃母亲。

　　并没有。

　　现实中的孟奕洁并没有因为父亲家暴而自暴自弃，相反，她努力念书，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在外企找到不错的工作。

　　在她终于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想把妈妈接到身边时，她听到了噩耗。

　　那时候，她的父母已然分居。但孟父在喝得酩酊大醉后，找到母亲的住处要钱。

　　孟母不给，他便撒酒疯，用酒瓶砸死了母亲。

　　孟奕洁又懊悔又自责。

　　如果她能早点将妈妈接到身边就好了。她不过是想多加点班，多赚点钱，租个条件稍好的房子，让妈妈过来的时候能过得更舒服点。

　　“我没有……”

　　“我没有抛弃她……”

　　孟奕洁喃喃。

　　“孟姐，我相信你的为人。”夏鸣迟安慰她。他们之前一起通关，夏鸣迟知道孟奕洁靠得住。

　　本关卡很明显，目标是孟奕洁。

　　扈采薇虽然在孟奕洁的口袋中，却能感知她的情绪，“姐姐别哭，阿姨在天之灵知道姐姐的孝心……”

　　孟奕洁拍拍口袋，算是回应。

　　门外的NPC见不起作用，又换了另一种方法。

　　孟父来了。

　　拳头砸在身上，那种沉闷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孟父道：“小贱人，你今天不开门，我就把这个生养你的女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