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事情, 直接打保安值班室的电话。”

　　夏鸣迟交代完，继续巡逻。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402有人开门。

　　是付清愁。

　　陆绮怀：“其他玩家这不就来了？”

　　付清愁和孟奕洁打了个照面, 又往房间里扫了两眼。

　　夏鸣迟知道他在找谁, “周铮没和我们一起。”

　　“哦。”付清愁说。

　　他的话比孟奕洁还少。

　　毕竟孟奕洁只是社恐, 熟悉起来话也就跟着变多, 而付清愁是真的高冷。

　　孟奕洁：“你们去忙吧, 住宅楼这边我会和付清愁盯着。”

　　当晚。

　　钢琴声响起，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放在现实中，可能是某户人家的孩子练琴, 可在游戏中，琴声持续道半夜一点。

　　孟奕洁忍无可忍，打开房门。对面的付清愁听见孟奕洁的声音，也跟着出来。

　　显然, 他也被吵得无法休息。

　　保安值班室距离住宅楼有段距离, 午夜噪音扰民这种事, 两人决定先自己解决。

　　噪音源很快锁定，是孟奕洁楼下那户。

　　付清愁敲了半天, 门依旧关着, 钢琴声却不曾停止。

　　孟奕洁喊：“有人吗？”

　　回应她的, 只有楼道的回声。

　　孟奕洁和付清愁回了401室, 401有部座机, 座机上的便利贴纸上写着保安值班室的电话。

　　游戏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夏鸣迟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孟奕洁叹气，“噪音扰民，我和付清愁敲不开门。”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再悦耳, 深更半夜也吵得人头疼。

　　这次, 是四位玩家一起将门敲开的。

　　隔着门缝, 里面的女主人三十多岁，长相温婉。

　　“你们……”

　　夏鸣迟：“钢琴怎么回事？”

　　女主人索性将门直接打开与北相对，客厅和餐厅之间摆着的钢琴上，有个小女孩在练习。

　　夏鸣迟：“几点了？有邻居投诉说你们扰民。”

　　女主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玩家们来到401，果然楼下恢复了安静。

　　居然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夏鸣迟不敢相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断回忆女主人的外貌，“你们觉不觉得，楼下那位妈妈很像一个人？”

　　付清愁点点头。

　　他们同时看向孟奕洁。

　　楼下门打开的时候，孟奕洁低低发出“啊”，然后一言不发，脸色苍白。

　　她很少走在其他玩家身后，这次却磨磨蹭蹭，充满心事。

　　陆绮怀问：“你是不是认识她？”

　　孟奕洁点点头，眼圈红了，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很艰难地控制着情绪，却觉得如鲠在喉。

　　“她是我的妈妈。”

　　夏鸣迟惊讶，“弹琴的小女孩是你的妹妹吗？”

　　“我是独生女。”

　　“那个孩子是小时候的你……”付清愁说。

　　孟奕洁点点头。

　　她知道不管是“母亲”还是“自己”，都是NPC假扮的。可是，楼下的布置和陈设跟自己小时候的家一模一样。

　　那种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唤起孟奕洁幼年时的回忆。

　　孟奕洁从桌上抽出张纸巾，擦了把眼泪，语气冷静沉着。“游戏在本副本要打亲情牌，她们都是假的。”

　　“楼下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她很早就去世了，小孩也不是我。我童年时期确实想学钢琴，但因为家庭贫困，没有条件学。”

　　夏鸣迟说：“话是这样讲，可我怕到时候你难以控制情绪。”

　　“这个简单，”孟奕洁面若冰霜，将一把餐刀紧紧攥在手中。

　　“如果你们发现我不能理智思考，拖了大家的后腿，就直接杀掉我。”

　　第二天上午。

　　夏鸣迟在值班室接到孟奕洁的电话，说是楼下的女主人因为孩子练琴太吵，给大家添了麻烦，请他们中午在家吃饭。

　　“小洁说您是她老师，我才知道原来您住我家楼上，太巧了。”孟母热情地握了两下孟奕洁的手，“报班、接送这些，都是孩子她爸做的，所以昨晚我没认出您来。”

　　孟奕洁嘴巴动了动，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没事。”

　　小时候的她则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像个假人。

　　孟母又道：“大家先随便坐，我老公买菜去了，很快就回来。我给大家切水果。”

　　趁着孟母离开的间隙，孟奕洁缓缓开口。

　　“我爸从来没有接送过我……”

　　小时候的她无比渴望父爱，但在成长过程中，父亲总是缺失的。

　　她也不希望爸爸在家。

　　因为，别人的爸爸能带来安全感，她的爸爸只会带来伤害。

　　拳头打在妈妈和她身上，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喊，身上的累累伤痕……

　　那是她童年时的噩梦。

　　如果能逃走就好了。

　　如果逃走，不被爸爸找到就好了。

　　如果妈妈能离婚就好了。

　　为什么离不掉，为什么不判离。

　　为什么爸爸打的不是宣判的法/官呢，让他也试试挨拳头的滋味。

　　夏鸣迟轻轻说：“孟姐……”

　　他试图将孟奕洁从往日的回忆中唤醒。

　　孟奕洁吸吸鼻子，转向呆坐着的小姑娘。

　　所谓的，幼年时期的自己——小孟。

　　小孟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玩具，基本不搭理玩家，闷闷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孟奕洁回想起来，“是我童年最喜欢的积木。”

　　她起身走到茶几跟前，拿起其中某个部件，给其他人看。

　　是塑料制成，有点像乐高小人，马赛克脸。

　　“我那时候特别孤僻，只有这个小人儿陪着，”孟奕洁苦笑，“我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小孟看到孟奕洁拿了玩具，也不吭声，直接将小人儿抢过来，握在手中。

　　门口有人回来，手里拎着菜的。

　　孟母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老公快来杀鱼，我自己搞不定。”

　　孟父仿佛看不见玩家，亲昵地帮妻子拢好耳边碎发，换了鞋子，拍拍女儿的脸颊，系好围裙进厨房。

　　俨然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孟奕洁身上。

　　孟奕洁摇头，“他不会这样，假的，全是假的。”

　　嘴上这样说着，眼泪又无法控制地涌出来。

　　她在童年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有个温馨的家，有台属于自己的钢琴。

　　小时候没得到过的，居然在副本中实现了。

　　但这种幸福就像镜花水月，虚幻的美好。

　　沉溺其中会越陷越深，时刻让自己清醒，又如同在心头割肉——很痛。

　　夏鸣迟有点担心她，“孟姐，要不就说你要加班，咱们先回去？”

　　“不用！”孟奕洁道，“我要看看游戏究竟想做什么。”

　　果然，进门时温文尔雅的孟父忽然暴躁起来。

　　他在厨房里怒骂：“死女人，连个鱼都不会杀！废物！娶你有什么用！”

　　接着传来清脆的耳光声。

　　和玩家坐着的小孟蹬蹬跑进厨房，夏鸣迟跟在女孩身后。

　　只见孟母蜷缩在厨房的地板上，用手捂住红肿的脸颊。她的头发凌乱散开，眼中满是惊恐。

　　孟父额角暴起青筋，瞪着妻子，如同怒目金刚。

　　小孟则上去，试图从爸爸手里抢过菜刀。

　　“不要……不要打妈妈……爸爸！求求你！”

　　女孩才六七岁的样子，噗通一声跪在孟父前面，苦苦哀求他。

　　孟父忽然对女儿笑了，还是慈父的模样，但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用手掐住小孟的脸，将她拉开。

　　“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但是，你要是个男孩子多好！”

　　孟父重新将注意力挪到妻子身上，把菜刀随便一丢，攥住妻子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孟母的身体不断发抖，恐惧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知道丈夫会做什么。

　　“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孟父骂道。

　　纵然知道是假的，在旁边的孟奕洁再也听不下去。

　　因为厨房里的这幕，曾经真真切切在她小时候发生过，甚至连话都是一样的。

　　夏鸣迟没出声，他知道孟奕洁能处理好。

　　他相信付清愁也是这种想法，陆绮怀就更不用说。

　　孟父看着孟奕洁从地上捡起菜刀，死死盯住她，直接掐住妻子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将妻子作为人质。

　　孟奕洁熟门熟路将刀放进厨具柜，冷静道：“暴力和争吵不仅解决不了家庭矛盾，甚至可能会给孩子和伴侣带来伤害。”

　　孟父冲着孟奕洁喊：“你一个钢琴老师，老老实实教我女儿弹钢琴就行！管这么多？！”

　　孟奕洁冷笑，“亏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

　　孟父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见孟奕洁身后的三个男人将厨房门堵死，知道自己如果不收手怕是走不出厨房，便识相地撒开老婆。

　　小孟早已哭得满脸泪花，她扑向孟母怀中，“妈妈！”

　　她小心翼翼将妈妈扶起来，孟母因为摔倒扭到腰，站得也不太稳。

　　孟奕洁在旁边看着，几次想要伸出手去帮忙，最后都硬生生克制住。

　　孟奕洁说：“今天就不吃饭了，我们都还有事，告辞。”

　　孟母抱歉道：“太对不起了，让老师看笑话……”

　　小孟拉拉父亲的衣角，似乎想让他给老师道歉。

　　“起开！”孟父粗暴但打开女儿的手。

　　小孟手里的积木小人被打飞，掉进鱼缸中。

　　孟奕洁说：“钢琴老师也是会家访的，我希望您能进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