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上那一遭，余也不着急和程放星见面了，更没心思给他制造什么破惊喜。

　　心里暗下决定，先办完正事，等会儿再见要让他好好走着瞧。

　　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点责。

　　余也很生气，程放星断然想不到飞机上就的是她，才敢这样没正形地放浪。

　　陵安空气湿润，余也从机场室内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风吹过来是湿冷的，但有暖洋洋的阳光，也不是那么糟糕。

　　太阳已经有往下坠的趋势，余晖洒满道路，就像是一个睡在溶溶金光里的城市。

　　机场附近有很多出租车师傅在招揽生意，操着熟悉又流利的陵安话，倍感亲切。

　　余也弯弯眼，抓紧时间，就近随便选了一辆司机看着面善的上车。

　　行李箱被提到后备箱放好，司机坐回驾驶问位时，余也了个地名，然后摘下口罩和帽子。

　　盘住的头发软软地散到肩头，她直接对着后视镜用手理了理。

　　前排的司机眼尖，热情地搭话：“小姑娘，还在上大学吧？”

　　余也礼貌地嗯了声。

　　司机合理地推测：“这么早放假，是不是在北方？”

　　“在平京。”大概是太久没回来过，余也很有和陵安当地人交流的欲望。

　　“我有个侄子，也在平京上大学，”司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情绪又容易激动，“那小子长得可帅了，我才六岁的小女儿现在就开始喊‘过年要去星星哥哥家玩’，每次去了又哭着回来，嫌哥哥故意让她写很难的题目。”

　　“这小孩儿也是，哥哥成绩那么好，辅导她功课还不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余也觉得这很像程放星会做的事。

　　以哥哥的身份，使坏地欺负家里的小朋友。

　　“可惜一表人才的，都快毕业了，也没带个女朋友回来……”

　　余也安静地听着，司机的话锋突然转向她：“小姑娘你呢？”

　　听出来是个什么意思，余也扯了扯嘴角，婉拒道：“谢谢叔叔，我有男朋友了。”

　　她想了想还是补上：“很帅。”

　　也很坏。

　　-

　　车子停下，余也和司机打了声招呼，抱上刚才在街上买的白色栀子花，下车往墓园走。

　　洁白的花瓣上还带着洒上去的水珠，晶莹剔透，新鲜得就像是刚摘下来。

　　墓园仿佛是座沉睡的孤岛，隔绝了外面有生机的世界。

　　放眼望过去，林立着一块块整齐排列的灰色石碑，有秩序地承载着无言的沉重。

　　一踏进来，余也的眼睛就开始发酸，她仰头望了望天，把所有一切憋回去，改换上一个轻松的笑脸。

　　方位和路线早已记在心里，余也走过去，弯腰将花束放下，才看向碑上的照片。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她启唇，声音很轻。

　　不忍打扰这片宁静似的。

　　“就我一个人，哥哥没来，我们今年回陵安过春节。不过他工作忙，可能不到除夕夜也回不来，等他回来了，我们再一起过来。”

　　余也真心地笑了一下：“我这次来看你们，没有告诉哥哥，因为我有事要单独和你们说。”

　　“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哥哥来，每次来都悄悄和你们说的那个男生。”

　　“我们在一起了，他对我很好。”

　　“我也很喜欢他。”

　　回答余也的只有照片上一成不变的笑脸。

　　无声无息，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一片。

　　“其实我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想是喜欢的。”

　　“你们不是说嘛，我最招人喜欢了。”

　　“我真的好喜欢他，越来越喜欢。”余也吸了吸鼻子，鼻尖发红，“以后，我把他带来给你们看看，你们肯定也会喜欢他。”

　　……

　　墓碑旁倚靠着的鲜花开得灿烂，纯白的花瓣沾染了暮色，在风中摇曳出几分生气。

　　余也默默告别，缓慢地转身往回走，背影倔强又坚定。

　　——真好啊。

　　除了你们和哥哥，又多了一个会爱我的人。

　　-

　　下了飞机拿行李时，程放星东西多，耽搁了一会儿。

　　再抬眼，一直盯着的余也就不见了身影。

　　等出了机场，站定四顾，一辆出租车慢慢加速从眼前驶过。

　　程放星带着烦躁，随意瞥向敞开的车窗，却看见了坐在车里微微笑着的余也。

　　她摘下了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他从走出T大就开始想的脸。

　　好像一不留神人就会再一次跑了似的。

　　程放星拉过行李箱，迅速也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

　　坐在后座，探身看向前面的车牌，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只不过注意力很快都到了更重要的余也身上。

　　行至半路，前面的车在街道旁停下。

　　后车门被打开，余也下了车，沿着她要去的方向望过去，程放星看见了一家花店的招牌。

　　门口摆了很多花朵盆栽，轻易地让他的心跟着温柔愉悦起来。

　　程放星放松了后背，靠上后座柔软的椅背。

　　啧，来都来了，还买花送他。

　　司机见一上车就表情严肃的程放星此刻闲闲地勾起了唇，问了一句：“还跟吗？”

　　程放星手指下意识地往上掰着车窗玻璃升降器的按钮，略微想了一下。

　　不用跟了吧，现在只要回家耐心等着余也送花过来。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给她发个地址，不然她会不认识路。

　　“不——”

　　余也出来了，怀抱着的是一束白色栀子花。

　　她正低下头，侧脸发别在耳后，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花瓣。

　　好像有滴亮晶晶的眼泪从余也漂亮的侧脸划过。

　　程放星的唇线再次抿直，怀疑自己大概看错了，然而她抬起手来揩了一下眼角。

　　“跟。”心颤了一下，程放星毫不犹疑。

　　“我说跟。”

　　程放星并不想窥探什么，撞破这个秘密也只是无意。

　　余也抱着花来的地方是墓园。

　　这地方太安静，程放星和余也隔了很远，注意着脚下，生怕踩到什么会发出声响的枯枝败叶。

　　日落大道，看着余也孤单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同一刻程放星才发觉。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不知道她的很多，或许可以说是一切。

　　余也在一处墓碑前停下，献上了花束。

　　程放星匿在一颗苍天松柏的树干之后偷偷看她。

　　看她的唇轻轻开合，在娓娓说些什么，隔了太远的距离，却听不清。

　　看她哭起来，却忍住不能上前。

　　程放星握拳，手指骨节泛白，很想上去，把余也揽进怀里。

　　靠着仅存的一丝理智，脚步迈开又停下。

　　暮色黄昏。

　　无知和喜欢一并，铺天盖地。

　　压得他喘不过气。

　　-

　　怕影响到司机叔叔快乐的情绪，余也在路上擦干眼泪才上的车。

　　收拾好心情，下一个目的地是去找程放星。

　　车开到小区，难得沉默下来的司机又变得健谈起来，转头告诉余也：“巧了不是，我侄子家就住这个小区，就是不知道放寒假了没，可惜现在家里也没个人……”

　　余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和三年前相比生出几分陌生的小区环境，分神敷衍地笑了两声。

　　“小姑娘，你住这个小区，那就是缘分啊，要不要给你留个他的联系方式——”

　　余也被呛了一下，忙道：“不是，我男朋友住这个小区。”

　　“这样啊。”司机哂笑两声，语气无不遗憾。

　　不巧了。

　　余也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如果真这么帅，还没女朋友。

　　有可能他压根不喜欢女孩子。

　　再次来到程放星生活的地方，旧事涌上余也心头。

　　是她少女时代的浮光掠影。

　　以前高三那会儿，二中惯例比青晖早放学半个小时，余也不让家里的司机来接，而是在回家前多走几千米到另一个方向的青晖。

　　在不合适的时间，去散一个有点漫长的步，为了见到程放星。

　　等程放星放学，然后偷偷跟着他回家。他总是避开人潮，却准时地迟十五分钟才不紧不慢地出来。

　　书包斜斜地挂在一侧肩膀上，走起路来散漫得不行。就算在黑暗里，那张优越的脸也能被余也一眼给人出来，因为桃花眼里总泛着细碎的光。

　　他不喜欢坐电梯，而走楼梯，家在六楼，心情好时能一步三台阶地跨上去。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余也把那楼梯走了好多遍，他一步三台阶，她却想一台阶走三次。

　　但现在余也没那么傻了，她带着行李箱，断然不会去走楼梯。

　　就算程放星现在就在楼梯上，她也不去。

　　如果可以见到三年前的自己，余也甚至还要叫她快点回家睡觉，这么晚了在外面瞎晃悠什么，很危险不知道吗！

　　按照程放星之前说的，家里除了他应该就没人。

　　出了电梯门，余也找到记忆里的门牌号，摁了两下门铃，却迟迟没人来开门。

　　余也皱眉，不禁怀疑：程放星这家伙不会真的背着她去哪儿玩了吧。

　　她把行李箱靠到一边的墙上，走几步过去望了望不算宽敞楼道，忍不住又想走一回。

　　“余也，你要再走，我瞧不起你。”

　　余也暗自警告着自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下一瞬，身后的楼道里，低哑的嗓音喊：“阿也。”

　　余也转头，视线里落进程放星深色的眼眸，他眼尾带了些从未见过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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