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放桌上放肆大笑的年轻人此时板着一张脸，有些紧张地询问身边人：“快帮我看看，我的领结是不是有点皱？”

　　站在他身边的莫丹少年笑话他：“谁让你自己忘记洗了，这时候着急有什么用？”

　　“别胡说，我才没有忘记！我本来打算今天就洗的！”

　　“好好好，今天你说的都对。”少年噗嗤噗嗤地笑，顺手拍拍他的胡子，“放心吧，都被挡住了。你的求婚礼物带好了吗？”

　　“那是当然……”

　　青年伸手往胸口的口袋拍了拍，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短促地低骂了句什么，青年头也不回地跑回里屋，差点把拿伞出来的同伴撞倒。

　　大家都发出善意的笑声，法基先生也转向坎蒂丝几人，指着那位冒失鬼的背影笑道：“怎么样，想不想围观一下这家伙的求婚现场？”

　　坎蒂丝当然没意见。

　　他们虽然在英雄之墓的幻境里见过矮人族的婚礼，但她还没在现实见过矮人族的求婚过程。

　　于是她很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伞柄，等那位冒失的先生终于找到自己的求婚礼物，又从同伴手里接过一捧鲜花后，几人便跟着大部队一起往村东走去。

　　小雨淅沥沥地下着，并没有变大的趋势。

　　他们一大群人走在大街上很引人注意，但在看到队伍里有人抱着一捧花时，年长者都不由会心一笑。

　　这种在雨里抱着捧花的人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对象。

　　他们根本不怕这点毛毛雨，不约而同聚拢到青年身边，一张张小嘴叽叽喳喳地喊起来。

　　“祝您成功，先生！”

　　孩子们纷纷伸出手，一双双明亮的圆眼睛盯住青年。

　　还好法基等人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拿出糖果，一个个塞到那些小手里。

　　孩子们发出清脆的欢呼声，却也没离开，队伍后面便多了不少小尾巴。

　　坎蒂丝向后看了看，不但那些孩子没走，街道两边的人也不断加入进来，原本只有十人的队伍瞬间膨胀了一倍。

　　艾伯也发现了，有些好奇地看了圈：“好多人啊，都是你们的熟人？”

　　“不，都是来帮忙撑场子的。”见几人面露疑惑，莫丹少年低咳一声，笑着解释道。

　　这是矮人族求婚仪式中的一环。

　　男方需要邀请尽量多的家人跟过来，为的是展现自己的家族人多、财力足，不会让女方受委屈。

　　有种说法是，求婚时身后跟的人越多，就表明男方越有本事。

　　可封恩斯不一样，这里的人上数起来都是游民。谁都没有家族，谁也别嫌弃谁。

　　但大部分矮人还是很重视这方面的仪式感。如果不遵守这些传统习俗，大概率会被当成不尊重自己的女儿，那男方就可以回去洗洗睡了。

　　所以，他们逐渐衍生出一个替代的方法——允许路人们加入，然后事成后发钱。

　　这样既能全了两边的面子，作为路人也只是跟着溜达一圈就能得到几枚铜币或银币……

　　除了钱包，大家都很满意。

　　莫丹少年拍拍身侧别着的牛皮袋：“等一会儿要是求婚成功了，欧米奈拉就要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人发三枚银币……当然也有你们的份。”

　　坎蒂丝：…………

　　怪不得队伍越来越壮大了，白捡的钱不要白不要。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压低声音问道：“我不是指这次……打个比方，要是女方不喜欢那位求婚的男性，拒绝了怎么办？”

　　莫丹少年面色严肃：“那也要发。不发会被认为是小气，或者是穷鬼，下次求婚就更难了。”

　　坎蒂丝：…………

　　真是个神奇的习俗。不管成不成功，受伤的都只有准新郎，而赢家不一定是准新娘，有可能是路边的吃瓜群众。

　　“不过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啦。”少年看着她纠结的表情，扑哧笑出来，“都到要求婚这一步了，十有八｜九没有太大问题……”

　　一边听着少年科普这边的习俗，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村东，最后在某栋房子前停下。

　　他们动静闹得这么大，想来那位女士的家人也听到了，早早便有人站到了门口。

　　只是与坎蒂丝想象中的不同，站在台阶上的并不是位女士，而是个不苟言笑的矮人老头。

　　矮人青年深吸一口气，将伞收起递给身边的兄弟，自己双手捧着花束，郑重踏上台阶。

　　“丘奇先生，我、我是住在塞拉帕西街的欧米奈拉·乔。”

　　一向能言善辩的青年此时却紧张到咬了舌头，顶着老人的视线，将装着礼物的捧花递出：“请、请您转交给丘奇小姐，我会在这里等待她的答复……”

　　老人没有接那捧花，反而用拐杖敲敲台阶：“先说说你有的东西。”

　　“这就是要当面说清自己的资产了。”莫丹少年向几人小声讲解道，“要是在这里吹牛，就算求婚成功，婚约也是可以作废的……”

　　欧米奈拉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当众朗读起来。

　　老人的神色随着他念诵出的东西越来越缓和，脸上的褶皱都松快不少。

　　事实上，艾伯面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舒服，这会让他想起莫丹贵族间那不太单纯的联姻。

　　一句“谁知道是不是在卖女儿？”到底没说出口，转而拍拍莫丹少年的肩头：“女方呢？求婚不会连面都不露面吧？”

　　“一般也会露面的啦……但丘奇先生是那种格外‘传统’的人，看这个架势应该是见不到丘奇小姐了。”少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指向那束还没被老人接受的捧花，“如果丘奇先生认为他跟自己的女儿相配，就会把这束花和上面的礼物带给女儿。”

　　“丘奇小姐要是也答应，就会取出其中一只花，连带着一件代表自己的信物交给父亲，再转交给欧米奈拉……”

　　他摊摊手：“要是不答应，捧花和礼物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这种繁琐的步骤听得艾伯头晕，到后面已经开始发呆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本人求婚。

　　这绕来绕去麻烦得要死，现在还下着雨，努力求婚的欧米奈拉不但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还要忍受小雨的洗礼……再站一会儿，手里的家产清单都要被淋透了。

　　还好，对面的矮人老头虽然表情严厉，却也没有那么苛刻。

　　看到雨势增大还将人拉进屋檐里，自己拿着捧花进屋了。

　　对于求婚者来说，这是最焦灼的时候。

　　欧米奈拉不停在台阶上走来走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激动和焦躁。

　　可大门那里迟迟都没有动静，人群里也开始议论起来，夹杂在雨声里让人心烦。

　　所有人都盯着门看，只有艾伯在无聊地仰头看雨，顺便欣赏一下丘奇家线条优美的屋顶。

　　突然，他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兴奋地拍拍身前少年的肩膀：“喂喂喂，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女方不会在求婚时露面？”

　　少年狐疑地转过身。

　　“但你看，”艾伯没等他回话，径直指向小楼二层的一扇窗户，“那个人是丘奇小姐吗？”

　　他的声音不算小，引得周围一圈的人都看过来，很快便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一名年轻的矮人女性一把挥开身后人的手，手臂一撑，赤着脚跳上阳台。

　　“你能守约我很高兴。”丘奇小姐在栏杆后抱起双臂，俯视着匆匆从台阶上下来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但在决定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小、小姐，这不合规矩！”

　　窗后的女仆试图将她拽回去，焦急道：“先生和夫人会发现的，您……”

　　啪————！

　　不等她说完，这位强悍的大小姐直接将通往小阳台的窗拍上，还不忘用木棍抵住，动作十分之熟练。

　　“第一，我们结婚后，家里的一切开销都要交给我打理，这是不是真的？”

　　矮人青年没有在意身边越来越大的议论声，连连点头：“这是当然。”

　　站在阳台上的大小姐并没有因此露出欢喜的笑容，反而竖起第二只手指：“第二，你不会娶其他女人做妻子，也不会与其他女人生下孩子。如果违反我们就离婚，你是否答应？”

　　“不……”青年慌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不会再娶其他女人，这点我也答应过你的！”

　　丘奇小姐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下，但很快又绷直。

　　“很好。那最后一个问题。”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双手握住栏杆，上身微微前倾，自下而上地盯住青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会带我去萨图姆·拉库斯考取冒险者协会的入会资格，这话是否算数？”

　　“当然！！”

　　青年毫不犹豫地向上张开双臂，激动道：“这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只想与你一起实现它，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稀薄的乌云逐渐被风吹散，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钻出，落入大地。

　　金色的阳光将那头浅褐色的头发染成蜜糖色，矮人少女在身后的窗户被撞开前摘下脖颈上的项链，抬手扔下阳台。

　　“那就说好了，我等着你来娶我的那天。”转身前她朝楼下挥挥拳头，“如果敢食言，我不会放过你！”

　　她的侧脸很快被长发遮挡，但坎蒂丝还是看清了上面的表情。

　　那是最平凡、却也是最让人心动的幸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