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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西府有海棠(5)132

是辞 10441字 2022-04-15

  佩芷看向了孟月泠,他默默饮了口茶,接傅棠得话:“我爹唱这出戏得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记事儿了么?”

  傅棠“欸”了一声,用扇子虚指他:“甭管记不记事儿,戏能忘么?知道他活儿好就是了。怎么着,我一夸你爹你就不乐意听,那好歹是你亲爹呢。”

  孟月泠语气不咸不淡的,没再继续和他拌嘴,而是嘱咐了句:“天寒,别拿扇子装大爷了。”

  傅棠扭头跟佩芷告状:“你看他,好端端地非要损我两句,咱不理他。”

  佩芷毫不客气地把两个人一起骂:“都幼稚。”

  次日她到报馆去送稿子,回来路上顺便买了包桂发祥的香辣麻花,想着他以前要唱戏,凡是味道重的一律不吃,如今不唱了,总算能随便吃了。

  刚到吉祥胡同门口,佩芷打远就看到自家院墙外围了好些人,安安静静地端着手立在那儿,画面有些怪异。

  佩芷走了过去,挑了个人问在这儿干什么,那人朝着佩芷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墙里。

  佩芷心想这不就是她家么,接着才听到,原来里面的人在吊嗓,刚歇了片刻接着吊,正唱到《金山寺》的唱段。

  她站在那儿只觉得心一沉,接着拎着麻花推开了大门,孟月泠正提着浇花壶在浇花,转头看她进门,便收口不唱了。

  外面听墙角的人大呼扫兴,四散了去。

  佩芷问他:“吊嗓呢?”

  孟月泠道:“随便唱两句。”

  佩芷点头,在石桌前解包麻花的麻绳,语气平常地说:“其实你每天确实应该吊嗓呀,即便是不上台唱了,技艺也不好丢下的。”

  孟月泠说:“十几年的习惯,一时间改不了。前些日子没吊,还有点坐立难安。”

  他坦诚地跟她说了,她反而觉得心安。摊开了油纸问他:“香辣麻花,我瞧着新鲜就买了点儿,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没拒绝,撂下了浇花壶去洗了个手,才回到石桌前拿起了一块尝尝。

  两人静静地吃起麻花,佩芷则忍不住出神,想到最近两人每天都在一块吃饭,她嗜好甜咸口味,也爱吃辣,他却只食清淡,即便如今不登台了,习惯也还是改不了。

  佩芷不禁感叹,老一辈盲婚哑嫁,是否也像孟月泠这样,久而久之把不喜欢也变成喜欢了。

  麻花他只吃了一小块就没再动过了,还多饮了一盏茶,显然是不适应这种辣的。

  佩芷瞧他不喜欢,便重新把麻绳系上,说道:“明儿个给傅棠拿去。”

  孟月泠忍俊不禁:“他也是不吃这些的,说不定还要数落你平日里吃得多,所以薛仁贵才唱不好。”

  第二天中午孟月泠打算吊嗓,佩芷寻了个借口去西府,找傅棠聊起孟月泠到底爱不爱戏这回事儿。

  傅棠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觉得她全然不懂孟月泠一样,其实她是懂他的,唯独涉及到过去的事儿,她不知全貌。再者觉得他不愿意提及那些,便决定来问傅棠。

  孟月泠刚出科那两年并不卖座,北平最先开始捧他的名票就是傅棠。那时年少,两个人都意气风发的,甚至还有些轻狂。

  俞芳君向来按照孟桂侬的那一套教他,不管是唱腔还是身段,毫无例外地复刻孟桂侬的风范。可他亦有自己的想法,呈现在戏台上是极别扭的。

  傅棠直言不讳,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熟了,也引来了更多的人重新审视这位梨园孟家的传人。

  佩芷忍不住打趣:“这么说你还算是他的伯乐了?棠九爷慧眼……”

  傅棠白她一眼:“你少跟他学挖苦人这劲儿。我可不敢当他伯乐,他有本事,跟我没关系。”

  至于说孟月泠到底爱不爱戏,傅棠笑得有些凉薄:“你没看他那日听《金山寺》,眼睛里飞的刀子都要把台上的白娘子给剜死了么?那还是他老子最得意的一出戏。得亏宋小笙是你姐夫,不然你猜猜他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佩芷想到他训潘孟云的情形来,那日他一言不发,已经是给够面子了。

  佩芷既理解,又不解:“他不是也不喜欢他爹么,遇上他爹最得意的戏码,竟分外苛刻了。”

  或许是她对宋小笙带了些家人的情分在,她觉得那日宋小笙唱得没那么烂,「水斗」一段的打戏十分利落,算得上叫座。

  傅棠幽幽说道:“这谁又说得清?你即便是问他,想必他也说不清。但我想,他心里一定是有戏的,快二十年了,不是习惯,大抵算得上融入骨血了。”

  虽然他说得云里雾里的,佩芷却觉得清明了不少。

  一开始学戏没得选,可唱到如今的地位,绝对不是苟且度日能达到的。他有根骨和悟性,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材料,若是从了别的行业才叫可惜。

  他对戏、对孟桂侬饱含的都是复杂的情绪,三言两语道不清,但佩芷能理解些许。将心比心,姜肇鸿做了那么些让她失望的事,可她仍旧拿他当父亲,血缘亲情难以斩断。

  回到吉祥胡同刚下了黄包车,佩芷便看到墙外又挤了一堆偷听孟月泠吊嗓的人,这回她无奈地笑了笑,在胡同口坐了会儿,直到那些人散了,显然是孟月泠吊完了,她才缓缓往家走。

  那阵子院墙外偷听的就没断过,其中不乏偷学的同行。老一辈的名角儿最讨厌这类人,少不了用各种法子防偷听。孟月泠倒是不在意,他其实自信到有些自大的,毫不客气地说那些人学也学不到精髓。而且若是只知道学别人的,也定然成不了角儿,局限如此。

  津门有豪放直言的票友遇到孟月泠,问他为何停演了这么久。孟月泠并非为了自己的颜面,只说想休息休息,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因为不论把姜肇鸿还是佟璟元给说出来,被架到风口浪尖的都一定是佩芷,他不愿意见到。

  那晚两人一起坐在台阶上吹晚风,已经是深秋了,空中挂着残月。佩芷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他们都静静地不说话,却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亦享受着这份安谧惬意。

  他不想她为了自己妥协回姜家,她也不想他为了自己一直没戏唱。他卸甲归田地陪了她这么久,她总要为他考虑。

  佩芷提议:“其实也不是非要在天津,过去是离不开家,现在我想多出去走走。静风,我们要不去北平罢?离得不远,想回来便回来了,北平的戏院总肯让你唱。”

  孟月泠没想到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回北平,没说出口的原因正如她说的那样,他不想她远走。

  当初来天津便是为了她,可以说只要她在天津一日,他便一日不会离开。

  孟月泠问:“你想好了?”

  佩芷点头:“想好了。难不成你会负我?你说过的,你绝对不会让我心痛,我记得。”

  孟月泠说:“不会,我答应你的事情作数。”

  佩芷便知道,即便是她再伤他千遍万遍,他还是在的,虽然话不多,面上也总是冷冷的,可他对她的情意说不尽,亦万般温热。可她不忍心让他再伤心,所以决定与他一起去北平,绝不后悔。

  临走前她还去了趟报馆,找《津门戏报》的朱主编要了一直没结的稿酬。稿酬是每个月都要清算的,所以钱存在他那儿,他哪里想到佩芷还真有要的那日,钱早就花光了,也不记得数额。

  佩芷不管这些,对他言语之间的挤兑视而不见,能从他手里要到多少便是多少,拿到了钱也绝不废话,立马就走。

  那年秋末,佩芷和孟月泠便搬去北平了。

  仲昀没想到她这次竟负隅顽抗到底,过去的半年里他虽来看过佩芷几次,却从未出钱接济过她。其实就连带着麟儿一起来,多少也是想间接地劝说佩芷早日回家。如今见她铁了心,当哥哥的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伯昀没来,仲昀是最后一个到车站去送佩芷的,二人从小一起调皮捣蛋长大,佩芷从未听过仲昀说贴心话,说得她眼眶都红了。仲昀还帮伯昀转达了意思,无外乎让她记得回家来看看,姜肇鸿那边他们会帮忙周旋。

  等到上了火车,佩芷才发现大衣口袋里有些鼓,伸手一掏,发现是厚厚一沓银票,不知道仲昀何时偷偷塞进去的。

  西府的院子里满目枯枝,虽说都在暗自酝酿着抽新芽,来年还会再开,可眼前到底是一副急景凋年的画面,过于冷清。

  傅棠站在窗前抽烟,窗边的剔红矮桌上摆着盆吊钟海棠,矿紫的花也快要谢光了,只剩老枝还顽强笔挺地立着。他把烟灰掸在花盆里,待到下次浇花,便融在土里了。

  想到过去佩芷曾建议他在院子里种些四季常青的花树,毕竟海棠花只开一季。他说:“我这一生只过春天。”佩芷则劝他珍惜四季。他喜欢跟佩芷聊天,你一言我一语,即便是说些无趣的话题也不觉得枯燥。孟月泠能得到佩芷这么一个知己爱侣,傅棠羡慕他。

  袁小真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久久地没出声。傅棠像是知道她在,朝着空旷的院子里说道:“小真,冬天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评论才发现个问题,38章的“民国十六年的五月初”写错了,应该是“民国十七年的五月初”,当时孟来天津一年。

  后面还有三处“民国xx年”也跟着写错了,情节和背景都没问题,就是这个写错了,已经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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