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豪的文化课算上加分，估计在二三本间游走——以他家的背景，会容忍这种事？

　　面子上过不去吧。

　　俞恋依然低着头：“他说他爸给他两条道走，一条出国，另一条艺术生考表演。他不愿意整天说英语，于是选了第二条道。会考两个北京的艺术类院校，再加上江陆大学的影视表演系。”

　　刘玲玲轻轻一笑，果然。

　　猜测俞恋可能是见不着张锡豪了，闷闷不乐，刘玲玲劝道：“那他还蛮重视你的啊，什么都同你说。”

　　“嗯。”俞恋低低应了声，半晌，抬起头，“对了，还有件事。我妈准备在学校旁边租房子陪读，所以我要退寝了。”

　　俞妈妈说，高三了，得亲自确保女儿的三餐营养，而且租房子条件好点，还能代替女儿料理内务，让孩子省出更多时间学习。

　　刘玲玲先是一怔，继而挤出笑容：“正常，理科班这边也蛮多租房子的。”说着提了两个俞恋认得的名字。就在这时，周遭骤黑，宿舍同一拉闸熄灯了。

　　刘玲玲只好和俞恋抹黑收拾书本，洗漱，还好俞恋有个应急灯，再加上手机，一起照着，才得以磕磕碰碰搞定一切，爬上床。

　　刘玲玲身一沾床便睡了。

　　俞恋却辗转反侧。

　　她想起那天中午的事。

　　那时候还没有分班，太阳高高照在头顶，云彩特别干净漂亮。俞恋应张锡豪要求，去球场给他送水，两人刚站在开始说话，便瞧见刘玲玲和许季经过。

　　互相打过招呼，刘许二人走远，张锡豪一面拧瓶盖，一面同俞恋感叹：“要是我们四个上大学还在一起就好了！我可以继续和阿季打篮球，然后抄你作业。”张锡豪放下水瓶，两只眼睛完全盯着俞恋，俞恋被瞧得不好意思，低头不敢看他。

　　“哪怕阿季和玲玲不在一个学校，你一定要和我一个学校，最好同系同专业，这样我就可以继续抄你作业了！”俞恋听见张锡豪在自己头顶上轻轻说，“不然我怕我大学难毕业。”

　　张锡豪只是随便说说，转身去打下半场，俞恋细小声应了个“好”字，早被风吹散，他根本没听着。

　　俞恋以为他听着了。

　　所以信守诺言，分班时选了文科。

　　为此，她长这么大，头回同父母起争执。

　　“阿恋，你要想清楚，你要选文科，是报不了电气的，不是电气专业不对口，你毕业了不能回单位报名的。老马家的女儿，今年财大金融毕业，211但是专业不对口，不让报。周玉，小时候跟你们一起玩的，读的二本，但是是电力院校的电气，今年顺顺当当回单位了！”

　　“是啊，你要是985的电气，回来参加子弟考试，可以分配到供电局的。”俞爸爸声音拖长，俞恋对上父亲复杂的目光——作为三产员工，一直没机会升进供电局，是父亲永远的痛。

　　俞恋低下头。

　　“阿恋，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物理的。”父亲又说。

　　俞恋咬咬牙：“我、我喜欢文科。”她抬起头，“以后就算不能进单位，应该也没事吧。世上那么多人不在电力系统，不也工作的好好？”

　　俞爸爸和俞妈妈先后长吁一声。

　　俞恋不以为然，报了文科。

　　直到，上周张锡豪告诉俞恋，自己要去读表演了。

　　而且不在学校，直到明年春天再回来。

　　俞恋沉默良久，躲在眼镜后头的双眼，转了又眨，仍不大看得清出面前男生的脸：“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在一个大学了？”

　　张锡豪楞了下，虽然觉得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她：“大概率是吧。”他双手合十，“希望我能考上电影学院。”

　　俞恋深深埋下了头。

　　由于她一贯表现拘谨，张锡豪没有在意，越过俞恋走向前面自己座位，路上跟好几个男生女生打招呼和打闹。

　　而后，拉开板凳坐到座位上。

　　俞恋这时才缓缓抬一点脑袋。

　　她下巴搁着手肘，手肘贴着课桌，仿佛学校里只有这手肘课桌，愿意与她紧密相连。

　　俞恋遥望张锡豪，抿紧双唇。

　　再到这周，座位空空，连背影也望不到了。

　　张锡豪是班上一位肯来叨扰她的，他一走，今天全班同学都知道的消息，唯独没通知她。

　　“哦，忘记通知你了。”班长用一种非常无所谓的眼神瞥她。

　　……

　　俞恋想到这，禁不住抓住被子边沿擦眼睛，点点沾湿。

　　她在十五天后搬出701。

　　据说别的寝室，一起搬出去的有七、八个，都改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家长陪读。

　　刘玲玲每晚回去时，寝室都是黑漆漆的，开灯是她，关灯也是她。

　　每每学习累了，无意回望，周遭桌面全是空的，床上只有床板，连饮水机的消耗，都变得异常缓慢。

　　到了十二月，灰蒙蒙的天，纷纷扬扬下起雪。陆州去年遭了雪灾，大家都在祈祷，今年千万别继续……

　　温度低，从教学楼回寝室的路上结了冰，路灯照不清，刘玲玲走得极缓慢，且一直低着脑袋，许季走到她身侧都没发现，还是许季开口叫她：“刘玲玲。”

　　她的脑袋转过来。

　　许季抿了下唇：“你一个人回寝室吗？”

　　“嗯。”

　　“我今早遇到俞恋，她说她没有住校了？”

　　“嗯，她妈妈在旁边小区租房子陪她。”刘玲玲浅浅一笑，“尹勤昨天不是也说租房子吗？说是高三黄金早晚，不能再浪费在跑月票上了。唉，那边别走，有冰！”

　　许季迅速移步，刘玲玲仰望他的眼镜：“你度数加深了吗？”

　　许季摇头：“没有。”

　　刘玲玲一副家长样点了点头，两人默默一起走到宿舍大门口，告别分开。

　　第二天，许季告诉她，自己申请办了住校。

　　“现在还能让你办呢？”刘玲玲略感惊讶。

　　许季点点头。

　　他去申请时，的确是不能办理了，但负责住宿的老师见是许季，又听说申请理由是想多点时间学习和休息，竟上报主管，主管再报副校长，校长。从上至下，统统同意给许季开绿灯，破例允许入住。

　　还是单人间。

　　从此以后，下了晚自习，两人一起爬坡回宿舍。

　　但不是同一栋寝室楼，许季走到刘玲玲那栋门口，就要分别。有时候想多站着说两句，却总被墙角处啃耳朵的情侣羞到，双双别头告别。

　　但刘玲玲晓得他是哪一栋，哪一层，什么房号。

　　她每天晚上学完梳洗完，有了一个新习惯——会站到阳台上，望他的宿舍。

　　无论周遭的寝室或明或暗，许季的寝室永远是亮的。刘玲玲会笑一笑，转身关灯。

　　遥遥他的寝室，总在下一秒灭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