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和计划开间麻将馆，已经选好址，提上议程。

　　“姐，你借的这个消费贷不要紧的，我的麻将馆一开起来，每个月流水似金，连本带息都给你还，我一分钱都不留！”

　　房租装修等等启动金，预估十万，刘家人竟一致同意让刘贵珍去背消费贷。

　　“我跟麻子说好了，明天下午我带你去建设大道的招行，两点钟，他一上班就给你办。”

　　麻子是刘贵和的发小兄弟，小时候出水痘没照料好，留下一脸麻子。他现在在银行工作，刘贵和时不时提，所以刘玲玲亦有印象。

　　“好。”刘贵珍竟然立马就接口答应了弟弟，又道：“我看了下，百分之五的利息，其实还好，我慢慢还三五年，你赚的钱自己留着用，雪雪要上学，要培优，以后你有一个伢要养。”

　　刘玲玲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问她大学是不是免费。

　　外面的邻居尚还光着膀子，刘玲玲却凉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十万块啊！背数年债，拿这笔钱去做别的不好吗？

　　她听张锡豪说，现在陆州在开发郊区云山，要做一批商品房，特别便宜，一平米仅一两千，十万都够付个首付了。

　　她的要求不高，一套两室一厅，她可以睡床。

　　刘玲玲闭着眼睛静静伫立门口，调整好面上情绪后，才微笑推门。

　　目光扫过客厅，仅刘贵和一人来访，没有拖家带口。

　　刘贵和缓了缓，抬头望她：“唉，你妈说你住校的，怎么……星期五没有课啊？”

　　“有课的，我回来有事。”看来刘贵和不晓得她去参赛的事，刘玲玲转而面向外公外婆打招呼。

　　外公外婆皆寻常回应。

　　刘玲玲之后才将目光落到母亲身上。

　　刘贵珍抬眼：“晚上吃了吗？”

　　客厅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无事发生。

　　刘玲玲才刚张嘴，刘贵和就站起身：“爸、妈，姐，那我先走啦，回晚了雪雪睡了，怕吵到她。”

　　外婆听见便急了眉眼：“那你快去，让雪雪早点休息啊。”

　　“路上小心！”刘贵珍和外婆亦叮嘱。

　　刘贵和关门去后，刘玲玲才重开口：“我还没吃，家里有剩饭吗？”

　　“以为你不会回来，晚上做得比较少。”

　　那就是没有剩饭了，刘玲玲起身：“那我自己下个面吧。”

　　刘贵珍应了声“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跟着刘玲玲出门。

　　刘玲玲前脚进厨房，刘贵珍后脚便问，“比赛怎么样？”

　　“第一名。”刘玲玲答得声音不大，但脸上禁不住浮起开心的微笑。

　　她拿起锅，拧开水池的龙头接水。

　　“好呀！”刘贵珍眼睛闪光，也高兴，说了些欣慰的话，流水哗哗，听得模糊。

　　刘玲玲关掉龙头，开始点煤气炉，家里还是那种罐装煤气，有时候一次点不燃。

　　“小心点。”刘贵珍提醒女儿，又问，“这趟去云城，花了多少啊？”

　　其实刘贵珍给的一百，刘玲玲一分没花出去，但她却一边下面一边叹气：“别提，说是包吃，其实是发酒店的餐券。我们中午在体育馆根本回不去，只能买盒饭，云城的物价比陆州贵太多，吃了三天盒饭，你给的一百全部花完不够，还找同学借了十块钱。”

　　“找哪个同学借的？”

　　刘玲玲随口编：“许季。”

　　“上回那个全市第一吗？他也会跑步？”

　　“妈，您别看人家学习好，就觉得四肢不协调。他一百米第一名好么！还破了纪录。”刘玲玲自己不察觉，聊起许季战绩时，脸上的表情比说自己还骄傲欢心。

　　“那你要记得把钱还给人家。”

　　“好——”刘玲玲拉长音，瞟向刘贵珍，母亲两手空垂，并没有要掏钱的意向。

　　“云城物价真那么贵？”

　　“不晓得，我没在市里逛，就体育馆里东西都卖得贵，一瓶娃哈哈要五块钱。”

　　刘贵珍沉默须臾，叹了口气：“体育馆、火车站、风景区是都物价贵。”

　　所以从不出门旅游。

　　刘玲玲面下好了，她看了眼冰箱，家里连鸡蛋都没了——不过这几天连吃自助餐，倒也不需要补。

　　刘玲玲盛好素面放在灶台上，有些烫，不忙吃，她回身告诉刘贵珍：“妈，明天下午两天我们学校要开家长会。”

　　还没等刘贵珍插话反问“怎么这么急”，刘玲玲语若连珠继续：“老师周二就通知了，但我在云城不晓得。学校一年才开一次家长会，这又是我进附中的第一次，班主任强调了一定要家长参加，所以我今晚才赶回来。”

　　刘玲玲说话似流水，潺潺声音悦耳，刘贵珍屡次张口，然而嗓子眼的话，却一次又一次被刘玲玲的下一句话提前推回去。

　　最后，良久，刘玲玲已经站着开始吃面了，刘贵珍才跟没记住似地问：“是下午两点吧？”

　　“对。”刘玲玲暂放筷子，回头笑眯眯，“妈您可千万别迟到了。”

　　刘贵珍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

　　*

　　星期五，附中四班教室。

　　最早一位家长，刚一点钟，提前一个小时便来到教室。

　　之后，家长们陆续从走廊上进来，刘玲玲因为离后门近，每个经过的家长都会扫到——家长们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有的妈妈花里胡哨，重工套裙，有的妈妈却仅一条宽敞的素色连衣裙，父亲们同样各不相同……不过有一点相似，同学父母的打扮，都很精致。

　　单只认真瞧瞧衣物和包包的质地，便能看出来。

　　刘玲玲不禁有些怔忪：怎么班上同学全都家境优渥？

　　后门四人组里，最先到的是俞恋的妈妈，俞恋尚未介绍，刘玲玲已自通过走向判断出来。

　　她起身，让道：“阿姨好。”

　　“唉，你是玲玲吧？我们家阿恋经常说起你。”

　　俞恋妈妈对刘玲玲印象不错，以前提到好朋友，阿恋讲不出来，现在能讲讲和刘玲玲、袁斐然、张锡豪一起的事，起码三个。

　　“哈哈，我和阿恋是好朋友。”刘玲玲一面回应，一面不经意地打量俞恋妈妈——俞恋总说，自己父母是普通工人，但刘玲玲观察俞恋妈妈，头烫得精致，里面穿着丝绸质地的吊带，外罩一件针织开衫。白裤子亦像是绸子，这种面料和颜色刘玲玲的妈妈从来不穿，刘贵珍说，“太不耐脏了！”

　　俞恋妈妈的鞋子也很好看，有金扣子，刘玲玲想起俞恋用的那个ipod，说是她妈妈公司发的端午节礼物，每个员工都有。

　　看来好单位的普通员工，到了社会上就不普通。

　　刘玲玲边想边回俞恋妈妈的各种问话，接着听见一声抑制不住喜悦的大喊：“俞恋！”

　　刘玲玲和俞恋母女同时回头，望见张锡豪和妈妈柳萍萍正站在后排课桌前。

　　张锡豪嘴里出着气，母亲来开家长会，却在学校迷路了，他好久才找到，一路将母亲领到目的地。

　　柳萍萍对经常去家里的俞恋印象深刻，但刘玲玲仅去过一回，她记不住名字，手指着，出不了声。

　　“刘玲玲！”张锡豪连忙告知母亲。

　　“对，玲玲，来家里吃过饭的。”柳萍萍转而朝向前排中年女性，“您是刘玲玲的妈妈？”

　　“不，我是俞恋的母亲。”

　　柳萍萍立刻回应：“哎呀，不像啊？”

　　俞恋妈妈脸上表情有一秒僵硬，旋即缓和：“她像她爸爸。”

　　“女儿像父，不富则父。”刘玲玲笑着插了句，张锡豪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解围，连忙接嘴，“儿子像娘，不强则强！”

　　刘玲玲心底的小人此刻在给张锡豪翻白眼，他这话，多余。

　　“你家俞恋是个好姑娘，一直在帮着我家锡豪补课，我和锡豪爸爸都非常非常感谢。”柳萍萍不会搁话，好的坏的，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我知道。”俞恋妈妈笑着回应，但没有点头，接着，张俞两家相互聊开去。刘玲玲一时被撇下了，她望着许季的空桌，心想：是大学校长还是公司董事长来？

　　总不会是邝学长驾到吧？

　　表哥勉强算家长吗？

　　刘玲玲低头再抬头，然后瞧见许季同一位中年男性一起站在后门前。

　　柳萍萍方才提到，俞恋同她妈妈不像，但其实仔细对比，还是能循着百分之二三十的眉眼的。而眼前这位中年男子，与许季比来，从身高到五官，百分之零相似。

　　刘玲玲忽然迟疑。

　　中年男子笑着看向俞恋妈妈和柳萍萍，稍稍躬身：“您们好，我是许季的父亲。”

　　说完，先后向柳萍萍和俞恋妈妈递予名片，一只讲究的金盒子，且分别两次递，都极为耐心的握手、躬身。

　　“许哲远。”柳萍萍拿着名片就念。

　　刘玲玲心里产生恍惚，开始硬找许哲远同许季父亲的相似点——也许是气度？那种不经意间便流露出的风雅和儒雅？刘玲玲盯着看多了，发现许哲远的脸倘若遮住鼻子，极为帅气，像某个以耐看、有气质著称的中年男明星。但手拿开，鼻子安上去，瞬间凶了。

　　刘玲玲其实也认识其他鹰钩鼻的人，却没这么令人不安。

　　她左右望了望，似乎中年女性没有这种隐忧，柳萍萍和俞恋妈妈都用挺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许哲远。刘玲玲想起自己的事，回头望钟，一点五十五了，她忍不住走出去。

　　越过许季，看了一眼，但依然出门。

　　她到走廊上张望，继而越过栏杆往楼底望：妈妈来了吗？

　　妈妈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