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只知道醒来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扇木窗。视线很模糊，挣扎了许久，那扇窗户才逐渐清晰。

　　木制的窗户紧闭，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但从时不时颤动的合页以及窗锁可以看出外面的风很大。

　　砰。

　　窗户最终还是被吹了开。漫天的雪花随着破开窗户的那股劲风涌了进来。

　　黑夜白雪。

　　倒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只是下一秒就被人重新挡在窗外。

　　迪奥关上窗户转头便和我对上了视线。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道：“醒了？”

　　“这里是哪里？”

　　“东伦敦，贫民窟，我家。”

　　他似乎不想和我多言，简明扼要地说了地点。听完他的话，我才从记忆深处想起来这好像是迪奥的房间。

　　很早很早之前，我曾经来过这里。

　　好歹也不算是个陌生的地方，我微微松了口气，刚准备起身时手臂传来刺痛。痛觉的神经刺激让我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等适应了痛感我才将手举到自己面前。

　　所幸鬼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手臂已经愈合了。只不过曾经断裂口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疤痕，左右手伤势一样，自然两只手上都有黑疤痕，看起来就像不规则的纹身。

　　我松了力让手臂自然垂落身体两侧。

　　想挣扎着起来看看自己的腿时，迪奥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别看了，腿也愈合了。”

　　我看向他，这时我才发现他眉眼间透露着疲惫，眼下更是一片青灰，像是一夜未眠。衣服没换，还是那套，只是少了一件外衣，裤子上衬衣上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污。

　　血应该是我的，如果是他的，那他现在也不会清醒的站在我面前。

　　我和无惨不同，我的血没有他的那么霸道。普通人只要沾上他的血，就算是皮肤接触也会变成鬼。我的则必须是通过伤口、唾液、注射等渗入方式才能让普通人变成鬼。

　　他的眼神对上来，我不知怎么的却把视线移开。

　　“……谢谢。”

　　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能吐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道谢。此刻除了道谢之外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说真的，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至少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萌生出‘无法面对’的想法。

　　想不透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他放弃了杀我的最好时机吧。

　　我能感受到那迫近死亡的感觉，那是一种生机从身体中缓慢流逝并且无力挣扎的感觉。我头一次惧怕太阳，虽然把我逼到这一步的并不是太阳而是波纹，但却让我体验了一把无惨的恐惧。大概能理解无惨为什么锲而不舍的寻找能让自己回到阳光下的方法。

　　而那一刻被波纹袭击之后，确实是谁都可以将我杀死，只需轻轻割下我的脑袋便可。

　　只要迪奥想，我就结束了这场鬼生。

　　可他没有。

　　我以为他憎恶我，留在我身边也只是因为那一套我曾经说过的猎人论。

　　猎人和猎物是双向制衡的，但凡有一方处于弱势，强势的一方便成为新的猎人。我曾戏称他为小猎人，来嘲笑他实力弱小。我以为他蛰伏在我身边是想着有一天能狠狠地将我扑倒，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证明他是一名优秀的猎人。

　　对，我一直这么认为的。

　　尽管这过程中产生过很多其他想法。

　　比如最初他招惹上乔纳森是为了向我示威以及觊觎乔家家产。

　　比如后来他想以管家的身份进入乔家是对我发起挑战。

　　到了后面，他帮助我、顺从我，是想卸下我的防备之心然后背刺我。

　　他的迎合、他的好意以及做到和我的生活节奏完美契合也只是因为他在隐忍和伪装，只有当他出声讥讽，露出憎恶，我才松口气并自以为是的想着“这才是他”。

　　就算那日醉酒，我也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

　　那天他表现的样子像人类所说的那种‘示爱’，我确实是想过他是不是喜欢我，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臣服’。所以我猜测或许他真的‘喜欢’我，但那种喜欢是慕强的喜欢，因为我对他来说足够强大，所以他才会产生这种感情。反之，如果我不再强大，或是露出懦弱之意，他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感情。

　　可能我对他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敌意和警惕。

　　但我还是信任不了他，他的感情对于我来说就像薛定谔的猫。所以我一直把他维持在‘会背刺的搭档’这个范围里。他可以是个帮手、搭档或是并不忠心的仆人，但不能是朋友或是其他。我也不能卸下心防，不能露出弱点，这是能平衡我们之间关系的唯一选择。

　　可这一次，我露出了我的弱点、暴露了我的胆怯，以一个难堪的姿态被他救了回来。这个过程中他有机会杀了我，也有机会抛下我，可是他没有。

　　这让我对我坚信的东西产生迷茫和怀疑，甚至有一丝不安。

　　我无法解释这种心情，就像我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还好他早在我回避视线时就出了房间门，我不必思考该如何面对他。

　　不过他走之后房间里清冷许多，明明刚刚有风雪飘进来都没感受到冷意。

　　床头柜上放了本架着书签的书，我想用阅读的方式转移注意力。但刚刚的抬手仿佛已经用了所有力气，现在连转身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