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者们在整理法耶拉的遗物时，发现她的一枚吊饰被附上了虚弱术。按理来说这不会直接影响到她的痛苦仪式，但这东西带久了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健康和心理状态，也势必会让灵界的恶魔得到机会。

　　法耶拉是否是被人害死的，情况还不清楚。可这成彻底激化了隐隐笼罩在法环之内的恐惧气氛，卡伦每天经过学徒教室时都会因那挥散不去的压抑喘不上气来……迟早会出事的。

　　而让卡伦没想到的是，真的出事了，并且是出在了艾美尔身上。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那个时候卡伦还在休息，听到学徒之间出了冲突时他与自己的同伴一同跑到了学徒教室的大厅，来自大厅正中央的尖锐声线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看到被几个学徒拦住去路的，是面容戒备的艾美尔。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卡伦惊讶的时候，一同来到这里的圣殿骑士已经将艾美尔与她们分离开来。

　　“什么情况？”那名圣殿骑士喝道。

　　“是她！”卡伦察觉到与艾美尔对峙的年轻学徒激动的脸都红了，“有人在两周前的晚上偷偷摸进了法耶拉的寝室，一定是艾美尔干的！法耶拉和她从来都不对眼，她肯定暗自设计很久了！”

　　这不可能。卡伦拧起了眉头，他听到过学徒之间的传闻。说在法耶拉进行痛苦仪式之前，有人偷偷进入了她的寝室，可那只是传闻，没有任何一个目击者站出来。而且就算是有，也绝对不可能是艾美尔！

　　“已经有人去通知首席法师了。”面对圣殿骑士质询的目光，艾美尔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冷静，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在埃尔文到来之前，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说完这句话，艾美尔有意无意地往卡伦这里扫了一眼。对上她绿色的眼睛时，卡伦吓了一跳，而后又迅速平静下来。

　　她都这么的冷静，自己也没必要过分担心。艾美尔肯定是清白的，而她也肯定有办法证明这一切。

　　这么想着的卡伦暗地里松了口气。

　　首席法师埃尔文很快就来了，同行的还有圣殿骑士的骑士长格里高里。埃尔文的出现让所有的骚动彻底消失，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谁给我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两周前的晚上看到艾美尔走进了法耶拉的寝室。”那个站住来与艾美尔对峙的学徒在见到埃尔文后也不敢再大声指责了，转而愤愤地开口，“我们都觉得是她害死的法耶拉，她和法耶拉从来都不对盘。”

　　埃尔文可不会轻信几个年轻人的话：“你有证据吗？”

　　“我……只有她才有那个动机。”

　　卡伦看到艾美尔露出了一个介于礼貌与嘲讽之间的笑容，她轻轻撩起自己耳边的碎发：“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图书馆呆到宵禁之前，我的室友都知道。”

　　“但是你没法证明那天晚上你不在寝室就一定在图书馆里。”

　　“我可以证明。”

　　当一直沉默着的卡伦开口时，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那之中有惊讶也有意外，一向习惯于在法环当个隐形人的卡伦被这些目光堵了个不轻，甚至一时间忘记应该说些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与艾美尔再次相遇，她和其他人看起来一样震惊。

　　苦涩的味道涌上喉咙，卡伦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我在图书馆当值，这半个月来艾美尔每天晚上都在图书馆，从来没离开过。我可以作证。”

　　这没什么的，这是圣殿骑士的职责之一。就算被怀疑的不是艾美尔，卡伦也应该站出来，也会站出来。

　　可是现在的当事人偏偏是艾美尔。

　　就算卡伦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自己应该做的，他还是觉得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变了味——几乎整个法环的人都知道他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艾美尔，他们知道他喜欢她。卡伦知道他们……学徒们，其他的圣殿骑士是怎么议论这些事的。

　　“那么现在足够洗脱艾美尔的嫌疑了，不是吗？”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的是埃尔文，他还是温和的说道，“我和骑士长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

　　“那我可以走了吗，首席法师？”艾美尔轻声问道，她只在卡伦出声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此外再没有眼神上的交汇。

　　这对于一个帮助她的人来说太过冷淡了，可是卡伦反而松了口气。她应该这么做的，像往常应对流言那样完全不在乎……对自己也并不在乎。

　　是的，这才是艾美尔。卡伦不厌其烦地在心中念道。

　　“可以。”埃尔文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能坚持自己好学的习惯，艾美尔。”

　　艾美尔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我会的。”

　　说着她迈开步子，围成一团的人群自觉地为艾美尔让开了路。当事人都走了，闹剧以飞快的速度收场，埃尔文将挑事的学徒带走，其他人狼狈的离开，只剩下与卡伦一同前来的圣殿骑士……和骑士长格里高里。

　　“卡伦。”

　　一向严厉的格里高里开口了。

　　“啊，在。”卡伦回应道，准备迎接下面意料之中的话语。

　　“今晚开始你去高级法师的资料库值班。”格里高里的目光还是那么的锋利，他的眼神让卡伦有些畏惧，就像是那目光直接穿透了他的内心，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

　　这就是艾美尔震惊的原因。卡伦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会迎来这样的结果，整个法环的人都知道他像个傻瓜一样单恋着艾美尔，格里高里怎么会不知道？

　　圣殿骑士的职责是保护法师、在必要时杀死法师，他不可以爱上法师……爱上艾美尔。自己为艾美尔站出来的后果就是他不能再默默地看着她了，不能再看着她思考，听她用动听的声线将那美妙的诗歌读出来。

　　但是他保护了她，不是吗？他应该为此自豪的。

　　可是卡伦没有。想到每天晚上自己面对的是冰冷的墙壁而不是艾美尔，他只觉得自己的肠子已经纠结成了一团：“……是。”

　　.

　　当天晚上卡伦几乎没有阖眼。他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艾美尔那震惊的表情，和随后漠不关心的神态。

　　她似乎从来不在意自己与她的那些传闻，也从来不在意自己。可是那天在图书馆，在宵禁之后，她认出自己的声音时又是那么的惊喜。卡伦不知道这两个态度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艾美尔对卡伦的态度。

　　他非常、非常想知道。这样患得患失的状态快把卡伦折磨疯了。

　　这真是太蠢了，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她的一颦一蹙都能让自己的心情忽上忽下。他颓丧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准备去祈祷室呆一会。

　　现在距离太阳升起之时还有段时间，只有这个时候的法环才会存在“私人空间”这么一说——法环就这么大，而这里的年轻人又太多，每当卡伦想独处时都会选择祈祷室。

　　哪怕并不是在祈祷，哪怕只是坐坐，说不定也会冷静下来呢。

　　这么想着的卡伦推开寝室的门，还没踏出几步，就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然后下意识地收住步伐。

　　艾美尔正站在不远处。

　　是的，艾美尔。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白色的光芒，就着这昏暗的光线，卡伦还是认出了她。她正站在走廊中央，披着晨衣，赤着脚，好像是在等自己……

　　等自己。卡伦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这么想。

　　“你——”

　　她走到了卡伦面前，卡伦看着她踩在地板上苍白的双脚，突然忘记自己应该说什么。

　　而艾美尔没有给他重新整理思路的机会：“乔万帮我打听到了你的习惯，但愿你不要介意。”

　　“呃……嗯，没事。”艾美尔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上，这太近了，卡伦甚至能看清她鼻尖上不明显的雀斑和绿色瞳孔的纹路，“你这这这样不会冷……不会冷吗？”

　　她笑了起来。

　　那红发之下的面庞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这不同于她平时对人的那种。艾美尔这样的笑容不礼貌也不温和，尽管那还是这么的柔软，可这笑容里带着不含恶意的揶揄和嘲弄，更带着不易察觉地侵略感。

　　“还是不能正常的和我说话对吗？”

　　卡伦只觉得自己的双颊像是爆炸般热了起来，这完全不受他的控制，造物主啊……卡伦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钉在原地而不是转过身落荒而逃：“那那那——”

　　“我只是想谢谢你。”艾美尔的双眼中浮现出柔和的神色。

　　说着她伸出了与她的面庞，与她的双脚一样苍白的双臂。在卡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抱住了他。

　　卡伦像是受惊般深深倒吸口气。

　　这个拥抱很轻，很快，非常地礼节性。她的手臂几乎是在触及到卡伦的手肘时便离开了，艾美尔的脸颊扫过他的胸膛，她的头发掠过他的下巴，完全不同于男性的柔和气息填满了他的肺。这只是个拥抱，只是个表达谢意的礼貌的拥抱，可是卡伦几乎像是被艾美尔用了冰冻术一样僵硬在原地。

　　“谢谢你……能站出来。”她的嘴唇擦过卡伦的耳侧，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她声线中的满足与欣慰，年轻的法师学徒再三的念道，“谢谢你。”

　　然后她迅速地退后几步，转身跑开了，快得就像是她从来没出现过。

　　卡伦在走廊里像个雕塑般一直站到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以上。一直到走廊的尽头隐隐传来活动的声响时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别的什么他尚且想不到，但卡伦知道，今晚自己一定又要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