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长公主病入膏肓后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8章 .烈火寸寸崩塌66
隔壁郎君已付了账,高高兴兴地帮小妻子系在腕上,铃铛清脆,不敌小娘子的笑音甜美。
梅鹤庭眸渗霜雪,忽然拽下腰间的独玉佩,看也不看撂在摊上,抬步便走,任摊主在后面连连呼喊。
他将那红绳当心地收在袖内,便这么面沉如水地一路向前走,走到宫城门,行过龙尾道,含元殿前的黄门侍郎见了梅大人,便又是往常那位圭璋敛艳的四品公卿,别无异样。
只是今日梅大人未着公服,这一身缟羽白衣,看着好像比平时清冽许多。
皇帝此时在上阳阙,他为长公主的事烦恼辍朝,诸臣不见,却留了话说若梅鹤庭到了,带他来见。
黄门郎不敢怠慢,殷勤地将梅大人引上朱阑复道,然后却行而退。
飞阙重阁间架起凌空的虹桥,自下仰望,便如通天的阶梯一般高宏。
宣长赐身穿一身明黄地团福纹常服立在其上,面朝南方朱雀楼,听见身后动静,他侧头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令皇帝嗤笑出声:“梅少卿甫立新功,入宫连官衣也不穿了,好,真是名士风流。”
他口中的“立功”,自然是梅鹤庭上奏章弹劾长公主妄为不德之事。江左梅长生身为南学清流的佼佼者,有他发声,便等于给了皇帝一个发落长公主的由头。
至于那道奏疏里到底是弹劾还是求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既然把这出大戏唱下去也是皇姑姑的意思,那么皇帝给梅鹤庭脑袋上扣起黑锅来毫不手软。
谁让他对长公主如此不上心,皇帝对此早已不悦,兼之昨日听闻皇姑姑吐血晕倒的事,一夜没睡,恨不能出宫探视,心头实实压了一团火气,一见到梅鹤庭便不忍住,冷笑道:
“两阁极力请求朕褫去长公主‘昭乐’之封号,你说,朕应是不应?”
梅鹤庭神情中闪过一种肃穆的孤骞。
随即他振衣俯首,行大礼:“长公主行事,事出有因,臣乞陛下,万莫应准。”
“你要护着皇姑姑?”
皇帝忽然便恼怒,“早干什么去了!你是否以为上书弹劾了司天台的欺君渎职之罪,就能表示忠心?就能抵偿你伤皇姑姑心的事实?就自显了你的文章风骨,昔日帝师高徒一封奏简,立即便将乱哄哄的朝堂一锤定音了?是吗?
“梅长生,你何其狂妄!”
梅鹤庭静聆宸训,声色不动,任由皇帝发泄火气。
待阙台再次恢复寂静,他跪在复道上一字一句道:
“臣,自知死罪。弹劾长公主之名,臣愿接下,然臣有一策,既可保全陛下与长公主在朝中的布局,亦可保下长公主。”
皇帝眉心跳了跳,“说。”
“墨太傅。”梅鹤庭眉眼静寂,“司天台十罪,只要谏言之人声望可信,是谁并不要紧。墨太傅便是最佳人选。”
因这位墨老先生既在清流士人中颇有名望,又是未来皇后的祖父,朝臣要想驳议他的话,便需得掂量掂量。
皇帝眼底的火气渐次冰冷,凝成潎冽的寒泉,“接着说。”
“华苗新遇刺案,臣已查明凶手。以动机回溯,杀害华苗新留下桃花篆,是为嫁祸长公主,然长公主有何死敌、做过何事、手掌何物,才会令凶手不惜谋害朝廷大员,也要达到目的——”
“兵符。”皇帝明白过来,慢慢地咬起牙,“兵部?”
梅鹤庭点头道,“兵部左侍郎张松林。”
其人代除兵部尚书位多年,一旦长公主失势,北衙禁军的营编便会落入他掌中。
皇帝沉默良久后问,“你以为当如何?”
“按兵不动,作饵,钓鱼。”
少年皇帝听到与预料中分毫不差的回答,讽刺地翘起嘴角。
先皇祖以武功彪炳青史,却也留下了军政一部尾大不掉的后患。想先帝御极两年便龙驭上宾,他等同于是临百废而登基。
人皆道洛阳繁华,年景太平,大晋江山如画,谁又知他从十四岁坐上那张椅子开始,日日如履薄冰。
人皆道朝中文有贤老,武有悍将,帝王虽少年,由法家弼士辅佐自可保社稷无虞。
——殊不知这问题,往往是出在“天子少,臣元老”上头。
好在三年来,兵司内部互相勾连的派系,少帝已梳理得大差不差。
只等下一剂猛药,连根清理。
所以明知是谁针对了皇姑姑,他还是要等。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耳听梅鹤庭之言,皇帝仍忍不住心寒。
“少卿,真是冷静绝伦。”
皇帝俯视梅鹤庭的剑眉与渌鬓,他昨儿,是亲眼看着皇姑姑倒下的,那么便应已知晓皇姑姑的病情,今日却还能浑若无事入禁中,再冷静地替自己出谋划策。
宣长赐少年时,曾真心拜梅鹤庭为少傅,也曾真心钦慕过梅少傅的才学智谋。
朝中能令他完全放心信任的人不多,梅少傅是其一。
然而此刻,皇帝有一件事十分想不明白了,“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
皇帝离开了阙楼,无人罚他,梅鹤庭自己在复道上跪着,一直到宫门下钥。
出皇城,朱雀大街上已是灯焰荧煌的时分。
浩大无边的火树银光里,梅鹤庭抬眼尽望,无法给自己找到一寸立锥地。
太医署的周太医正要下值,忽在署门前看见一个身影,吓了一跳:“梅大人?”
梅鹤庭迈槛走进,目光沉似水,死井里干涸的死水。“院中有多少记载血枯症的医书,烦请太医帮忙找来。”
周太医微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那双执拗的眼睛,他仿佛依稀回到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也是这样一种眼神。
他有些不忍:“梅大人,没用的啊。”
“不找怎知没用?”那对比漆还黑的眼珠霍然盯在他脸上,“天下之大,古籍之多,治病良方何其浩瀚,没有找过,怎能断定无用!”
周太医心知这位也钻了牛角尖,心叹一声,不再多嘴劝说,比手请梅鹤庭到药阁的长案后落座,回身从一个高阁抱下一只落了灰尘的木匣。
用袖头抹了抹,周太医开匣取出厚厚一摞医书,其中有几本的书页已经泛黄。
泛黄好,越古老的书越有旧方。连那飘下来的成团成缕的灰尘也像带着希望,梅鹤庭丝毫不避,接过书后,气息屏止须臾,冷象牙白的指尖迟迟捻开书封。
下一刻,他面色僵住。
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周太医为何说,没有用。
只见书页上的印墨旁边,以朱笔密密麻麻注着眉批,页页尽有。
那字迹时而温婉,时或急躁,或怒透纸背,或无力消沉,一页复一页,无一例外,都是有关血枯症的记录与见解。
尽管字体尚且稚嫩,梅鹤庭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只手攥紧书脊,手背迸出狰狰青筋,十指用劲之大,如同要从皮下渗出血来。
他抬起头。
周太医点头证实了梅大人的猜测,“没错,当年长公主不信太医署,曾自己在这里找过两个月。那时公主殿下熬了整整五十几个日夜,翻遍了近百本医书。
“——梅大人呐,倘若当真有根治的法子,又何必等到如今呢?”
梅鹤庭眼前的世界寸寸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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