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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醋醋,我心疼【剜心了!……108

晏闲 10328字 2022-03-17

  “镇国大长公主。”

  当冰冷的钢刃刺入梅长生胸口,他唇齿轻念,仿佛以此便能减轻痛楚,无声低呓,“她应当会喜欢的……”

  才是刚刚开始,姜瑾已经汗流浃背了,自己的心抖得比公子还厉害,只有两只手稳如磐石。

  他不能不稳,在心头取血,是比利斧削灰还要谨慎万倍的精细活。心尖偏上半寸,这分寸如何掌握?谁能确保万无一失?稍微偏转刺破心房,便是万事休矣。

  他一手紧贴在公子心脏上感受心跳,另一手缓推长针,没进二指长,伤口犹太浅,血流连针的内肚都没盈满,更别说接在碗中了。

  “往深一些。”梅长生眉头蹙动,绵吐气息,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姜瑾咬牙又扎进几分,忽听公子喉喉咙闷溢出一声低呻,单手死死扳住了圈椅扶手,他立刻停手问,“公子你如何?”

  梅长生的五爪深深抠住硬木,那疼,不是利刃割在肉上快来快去的疼,是真正的心如刀绞,是一点尖细而绵长的冰,一丝一缕向外牵扯着你周身百骸最精华处的那抔血,是在魂魄上刻伤。

  他却道:“再,深一些……”

  一张原本冷隽的脸惨白得失了颜色,他孱孱抬头,犹不忘笑一笑,温润嗓音似感到有些抱歉,“阿瑾,别怕。”

  银针这头的血珠已经可见了,却就是在针口坠坠的不落下来。再深——银针已没入了半根之多,再深很难保证不会伤到心肺,即使侥幸取得了心尖血,也恐伤及脉络,自此折损了一身元气。

  姜瑾双目猩红,是谁说的十指连心,那针戳指头的疼在真正的剜心之痛面前,根本屁都不是。

  公子有多能忍痛,他五年前便领教过。

  那道月牙疤是怎么来的,旁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

  这件事,公子让他瞒到死都不许说。

  当年伤与今日伤,皆是为了长公主,长公主皆不知情。

  一缕额角滑下的汗水蛰进姜瑾眼里,他忆起五年前那个雨夜,陡然决定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

  ——他当然无比希望长公主的病能治好,可是人心都是肉做的,在这一刻,他面对一个独自承受着锥心之痛却不喊一声疼的人,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他不能害了公子。

  就在姜瑾萌生退意的一瞬间,梅长生轻叹一声,抬手捏着他的腕子送进心口。

  “公子你疯了!”

  滚烫的血线笔直呲出,惊心动魄地溅上姜瑾衣襟。

  姜瑾回过惊魂,抖着手拿碗盏来接,嘀嗒嘀嗒的血腥气,在屋中弥漫开来。

  梅长生在那一瞬刹的溃决中,双眸反而妖冶明亮,只是在锥疼下难以抑制地咬唇急喘,垂落在面门的一缕鬓丝随着鼻噏不停地拂动。

  他疼得几乎要撑不住,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枚被血浸淫的针尖,正紧紧挨着他的心膜,像一个无情的凶徒持刀威胁着他,让他一动不敢动。

  一动,极可能死。

  这世上还有他的牵念,他万不能死。

  梅长生狠狠地哼出一声,双手打着摆子,将整个后背贴合在圈椅中撑住自己。

  “公子你怎样,可碰到了心脉?你千万别动,更不能昏去!”

  姜瑾端着那兔毫盏接在针口处,一点一滴的血都不敢浪费,口中紧张地叮咛确认着。

  梅长生耳中惺惺嗡响,窗外的万千鸣蝉仿佛都在此刻钻进了耳窝,吵得他什么也听不清。

  “公子?公子!”

  虎口一阵刺痛,梅长生睁开濡黑的鸦睫,勉强辨出姜瑾的话音,点点头,皱目缓了良久,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无碍。”

  接着他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询问,“公子,你疼不疼?”

  他水湿的睫毛颤了颤。

  何为疼。

  明珠为他生女时,是如何一种疼?

  她一口血吐出来昏倒时,又是如何一种疼?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并非在抵偿她曾经受到的痛苦,更不是以此自虐,以赎清自己的过错,若有这种想法,便是玷污了明珠,也贬低了自己。

  他已清楚,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停在过去的伤痕,是他无法用承受同等伤害的方式便可弥补的,宣明珠不需要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情。

  不是弥补,不是愧疚,他只不过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她虽弃他如敝履,他却依旧觉得保护妻子是他的所应为,不能舍她于毫厘。

  梅长生在滴血声中闭上眼。

  一滴血珠是一钱,八八六十四钱,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待一盌心头血终于积满,姜瑾连忙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抽出,看到浸血的针身,他再次意识到方才公子有多狠,有多疯,才敢下那样的狠手。

  让他更绝望的是,这样的酷刑,公子还要遭受两次。

  “去煎药吧……”梅鹤庭眉间的痛色渐渐平复下来,用手紧摁着涂了金疮药的纱布在左胸伤口处,徐徐喝下一碗参汤。

  “按周太医的方子,你亲自守着。”

  “待药煎好,去行宫请言世子来。”

  “亦不必避人,便说有些上京事宜我需问他详谈。”

  声调微弱却有条不紊地吩咐之后,他晃身而起,向榻边去,“我,去歇会,人来了叫我。”

  他身上的深衣瑟瑟抖了一下,如一片将要离枝的枯叶。

  姜瑾忙要搀扶,被梅鹤庭赶去熬药。

  之所以弃刀取针,看中的便是针砭的创口小,不会失血过多。他的伤在外看不是大事,可以自己行走。

  伤不在腠理,在膏肓。

  男人捂着胸口慢慢躺上床,感觉心脏每跳一下,都似在针尖上盘旋,那种感觉诡异得令人平静,仿佛此时此地除了此颗心,再也无它物。

  阖上沉重的眼皮,梅长生以为,会一直捱着这份疼,恍惚间鼻尖却嗅见了一缕香,那香好熟悉,甘甜到想让他拥抱进骨头里——那是宣明珠身上的香气。

  他霍然睁开眼!

  眼前出现一片重重堆落的帷帐,轻薄而迷幻的雾紫色,是长公主仪制的用色。梅长生走在其中,连呼吸都忘了,捂着胸口,如同一个掉入宝山的人,一层一层掀开眼前的帘帷。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宣明珠。

  自从那日她吐血昏迷,在梦中穿着一身猩红斗篷消失在茫茫雪地中,他便再也见不到她的梦,自己也无法再梦到她。

  他曾认为是她的七魂六魄都厌极了他,所以连梦中,都抗拒他的靠近。

  梅长生脚步极轻地迈出最后一步,怕惊失珍宝般挑开最后一层紫纱,纱帘后,原是一张象牙白玉雕成的绣榻。

  榻上,娇卧着一个熟睡的女子,浓睫细密,红唇微翕,宛如一个不设防备的孩子。

  梅长生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床边。

  他伸手隔空描摹着她眉间的朱砂,迟迟不敢触碰。他极力地想要俯身,拥她在怀,契合自身,又用尽全力攥紧双掌,阻止自己靠近。

  她没有说要他,哪怕在梦里,他也不可轻侵她一分。

  “呃……”他跌退一步,无力地嘶吐气息。

  针不是已被取走了吗,眼前不仅仅为一个梦吗,为何心中却比方才更疼。

  最终,梅长生小心翼翼地迈上脚踏,轻手轻脚在熟睡的姑娘身边躺下,将脸挨在她的素颈间,克制地留出一分空隙。

  浑身唯一与她接触之处,是手里轻牵着她的一片衣角。

  只有在梦里,她才是他一个人的。

  脸色雪白的男子低低喃道:“我不碰你,当真的,你不喜欢的事长生都不会做了……只求你陪我一会儿,就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醋醋,我心疼。”

  熏风吹动榻边的纱帐,行宫中,午睡的宣明珠倏然转醒。

  她饧开眼,先莫名向榻侧看了一眼。

  方才同言淮与孩子们进过午膳后她回殿中小歇,靠着引枕不觉便迷了过去,忘了发得何梦,只觉身边似有他人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苦药气。

  她在梦中想睁眼看看那人是谁,一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撑不开。

  难不成白日也会梦魇吗?

  宣明珠心绪无状地揉着太阳穴,在旁伺候的澄儿见她神色低靡,忙问殿下何处不适。

  “没有不适。”宣明珠摇了摇头,掩唇打个呵儿问:“世子这会在哪儿做什么呢?”

  难为他讨来这个美差想着讨她欢心,来回百里的路,明日又要快马赶回去。她吩咐道:“你让崔嬷嬷多备些小食与清菊茶,给他带着路上吃。”

  澄儿应下后说,“方才殿下小憩的时候,刺史府来人,请言小世子过府去商议事情,这会子人还没回呢。”

  宣明珠闻言,略一思索便想明,二人皆是皇帝的心腹,应是有事商谈。正说着话,恰巧外头通禀言小世子回来了,宣明珠便用汲来的井水清醒了一把脸,绾了发出去。

  到了外殿,正瞧见言淮站在那夔龙案前,将一只竹筒中的东西倒入跟婢女要来的白瓷碗里。

  宣明珠有些莫名其妙。

  见阿姐出来,少年脸上惯有的嬉笑不见了,换成罕常的严肃,道:

  “阿姐,我为你找了一份偏方,这药有望能治你的病症,你快趁热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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