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寒很快醒来，放眼望去依旧是一片黑暗，她意识到自己还在时月的梦中。

　　她会昏迷，估计是时月发现有人进入梦境做出的反击。

　　只是她很平安地醒了过来，看来时月在梦境中依旧认识她，并且不受时潇那道命令的影响。

　　时月并没有现身，月之寒却不着急，她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

　　月之寒盘腿坐起，撑着下巴看向一个方向笑道：“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黑暗的空间颤动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被她发现了。周围黑暗散去，一道身影在月之寒眼中映出。

　　魔神站在那，眉眼中含着疑惑，她走近到月之寒身边坐下，“应该是我问你，你来我的梦境中做什么？”

　　月之寒侧头看她，眼里担忧一闪而过。

　　时月眼底乌青比起之前清醒时更重几分，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那百万魔魂的记忆和情绪对她影响越来越大了。

　　魔神被她看得不自在，歪了歪脑袋避开她的目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月之寒轻笑，目光移开，并不瞒她，“我来是为了救你。”

　　“救我？”魔神不太明白这话，不解地望向她。

　　月之寒将刻印术及百万魔魂的事情一一告诉时月，过程中她注意着时月的反应。

　　时月微惊，却似乎又并不意外，到最后面上本就平淡的神情越发平淡起来。

　　“你的反应很平静，不难过吗？”月之寒看着她，不免想起从前时月得知时潇的阴谋时的反应。

　　那时的时月尚且还会表现出痛苦，此时的时月却如此平静，月之寒心情复杂。

　　魔神摇头，“难过什么呢？从我醒来的那一天，我就明白我活不了多久。”

　　她抬手，手中魔力汇聚成球，“极端强大的力量是有代价的，我的身体每一天都在衰败。”

　　月之寒伸手握住时月的手，“这是因为你无法接受你的力量，你可以不用死，只要你能接受你的力量。”

　　魔神看了月之寒一眼，又垂下眼眸，“所以你来魔宫找我，是因为你认为我是你所说的时月？”

　　“你就是时月。”月之寒扶着时月的肩，让时月抬头。

　　她猜到时月在想什么，只是此刻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让时月去纠结。

　　“你有办法恢复...我的记忆？”

　　“是的。”

　　“那就开始吧。”魔神看着她笑了一下，“没多少时间了不是么？”总该让你见见你想见的人。

　　这个笑让月之寒一怔，她忽然想起时潇的那句话——“你让她恢复记忆，是在救她，还是在加速她的死亡呢？”

　　不祥的预感从心中生起，但此刻并没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月之寒联系了梦境外的花颜。

　　按照两个人最开始的计划，用月之寒与时月相处的记忆来做一个引子来使时月想起一切。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在梦境中，时月闭上了眼睛，她在自己的梦境中进入了那记忆中。

　　时月的意识进入记忆后，梦境就不受时月控制了。

　　月之寒看到无数黑色虚影从地底冒出纠缠时月，撕扯时月，想要将时月拉入那黑暗地底。

　　她用力量做成一个结界护着时月，那黑色虚影却依旧能渗透进结界中，继续纠缠着时月，黑色虚影中含着的情绪也通过结界传到了月之寒这个制造者身上。

　　黑暗，绝望，痛苦......月之寒闭上眼睛，尽力去压制这些情绪，却不免得想到时月。

　　她很清楚，时月承受不了这些。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时月不是内心特别强悍的人。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在意，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希望时月能够变成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但如今，她竟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吗？魔神并不后悔进入记忆。

　　魔神在记忆中看着，她看到记忆中月之寒与时月的初遇；看到月之寒将失魂落魄的她带回妖界；看到她和月之寒在妖界相处的点点滴滴……

　　记忆一点点复苏，她心中欣喜又雀跃，原来她当真是月之寒说的时月。

　　看到...…她利用月之寒对她的不防备，刺伤了月之寒。

　　她的欣喜和雀跃没了温度。

　　她对月之寒下杀手了。

　　记起一切后，时月只觉得可悲，她没想到她会走上和陈瑶一样的路。

　　如今，她更能感到陈瑶那时候的痛苦。

　　月之寒说得对，陈瑶的心魔杀了袁媛，可是心魔也是陈瑶本身。

　　所以，她也一样。

　　记忆完全复苏的那一瞬，时月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处境。

　　刻印术，百万魔魂，二者都是让她没有活路的存在。

　　现在她恢复了记忆，刻印术自然解开，还剩百万魔魂的威胁。

　　月之寒说只要她能接受百万魔魂带给她的力量，她就能活下去。

　　可是她做不到。

　　那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就因为时潇的计划，为了魔界的解封，为了让她变强，而白白地赔上了性命。

　　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说来可笑，她做不成人，也当不了魔，四界之内找不到自我归属之处。

　　或许，她一直是那个活在狼群中的狼孩，从未走出那片狼群死去的山林。

　　时月心中情绪波动得厉害，眼睫微微颤动。

　　“醒了吗？”身前传来月之寒柔和的声音。

　　时月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上月之寒关注的目光，她眼睛一酸，没忍住掉了泪。

　　月之寒见时月哭了，怔了一下，又展颜笑了起来，抬手用帕子帮时月拭泪，“怎么哭了？”

　　温声的关怀让时月无言，她猛地扎进月之寒怀中，牢牢地锁着月之寒的腰，声音呜咽着，“姐姐，我好想你。”

　　“果然还是个小孩。”月之寒轻笑，抚摸时月的后脑勺，“我在这呢，别哭了，嗯？”

　　时月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了，只依旧伏在月之寒怀中，手依旧牢牢锁着月之寒的腰。

　　月之寒也没让时月松开，她料想时月此时情绪肯定不平静，手从时月脑袋滑下落在肩背处，轻轻地一下一下拍了起来。

　　过了一会，时月忽地出声，“姐姐，对不起。”

　　“关于什么？”月之寒蹙眉，低头看怀中的人。

　　“我伤了你。”时月心中满是自厌。

　　月之寒眉头皱得更深，身体微微后仰让时月抬头，神情认真，“我们都清楚那个你并非完整的你，而且那个你还被时潇控制了，所以你不需要为这件事情感到愧疚和自责。”

　　时月坐直身体，摇头，垂眸，神情低落，“那也是我。”

　　月之寒眯起眼睛，声音沉了几分，“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可是姐姐从前不是也这样认为的吗？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变了看法。”时月蓦地抬头对上月之寒的视线，似是质问。

　　月之寒顿住，在与时月对视的目光中，她明白了时月说的从前是什么意思。

　　一阵沉默蔓延开来，月之寒无话可说了。

　　的确，是这样的。

　　月之寒记起了自己那时对陈瑶心魔杀了爱人的判断。

　　她眼中闪过一点惊诧，既有对时月还记得那话的惊讶，又有意识到自己态度前后变化之大的诧异。

　　原来那个时候，她的想法和如今截然不同。

　　是什么让她改变了？

　　“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月之寒蓦然回神，看到时月面色苍白，血液从捂住唇的手缝滴落。

　　“你咳血了！”月之寒惊骇，连忙将时月拉得更近，细细察看时月的脸色，“梦中怎会咳血？”

　　“得到力量的代价，灵魂衰败的表现。”时月擦去嘴边的血，不以为然。

　　月之寒看出时月对这事的不以为意，而这代表着什么她更是十分清楚——时月不打算活了。

　　她瞬间冷了脸色，“时月，我说过你再敢做这种事...”

　　“姐姐，我没答应过你。”时月神情木然，飞快打断月之寒的话。

　　“何况，我说过姐姐死了我也不活了。”时月忽然扬起了灿烂的笑，看向月之寒，“可是，我若是死了，姐姐还会好好活在这世界上的吧？”

　　时月难得这样笑，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月之寒看不明白时月了，她只看出时月不打算活了，而且打算做些什么，但时月不准备告诉她。

　　她心中愤怒一点点涌上，为时月隐瞒的态度。

　　“你说得对，你死了，我会好好活着。”月之寒气急冷笑，“而且还会活得很好，没过多久就会将你忘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捡个小孩养在身边，她一定比你听话比你乖。”

　　这话一出，时月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庞霎时愈发惨白，她低下头，努力地弯唇想要笑一笑，却连这点力气都没了。

　　月之寒很少被气到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默了一下正打算缓和语气好生跟时月谈谈。

　　“这样就好，只要姐姐好好活着就好。”时月喃喃念着。

　　月之寒听清楚时月说什么之后，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胸中心脏难受得紧，她随即出了梦境。

　　她得冷静冷静，免得忍不住将时月打一顿。

　　月之寒离开梦境后，时月抿了抿唇，望着刚刚月之寒坐着的地方，失神。

　　这样就好，这样她就不会舍不得醒了。

　　她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