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打了两个干雷, 秦酥才回过了神。

　　秦酥偏头朝桑桑看了一眼，就见桑桑还睁着无辜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酥, 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

　　梦、想。

　　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词汇啊。

　　秦酥低落的垂了头, 避开了桑桑的目光。这个问题她是没办法回答的, 于是秦酥只能避重就轻的问了句：“桑桑，刚才你说‘也’，所以你现在也在清澜读大学吗？”

　　桑桑的思路被成功带偏, 听到秦酥提及读大学的事情, 眼里瞬间带了光。

　　她很自豪：“对，就是清澜大学呀。”

　　秦酥笑意微僵，心中顿时升了股酸胀感。清澜大学，中国排名第一的文学殿堂，曾培育出无数现代作家、学者。这里以教育实践于一体的教学方式所闻名，是无数文学热爱者的心之所向。

　　当然, 也是秦酥的，心之所向。

　　秦酥勉强笑了笑：“啊，那挺好的, 做了自己喜欢的事。”

　　闻言, 桑桑却开始抱怨：“哎呀，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每天去文研所上班, 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日子也不太好过呢。”

　　小姑娘撇着嘴, 眼里的笑意却无法掩饰。秦酥沉默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这笑意实在有些扎眼。

　　就好比一个常年吃白面馒头的人, 对一个在街边乞讨的乞丐说：“天天吃白面馒头，真的是又烦又腻。”

　　面对这样的情景，秦酥觉得，心里不舒服大概也情有可原。

　　而且，文研所里都是著有名作的作家写手，其中李文英就在其中就职。能够在这里工作，在文学界来说，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秦酥只能又笑笑：“没准适应后就好了。”

　　桑桑听秦酥这么安慰，又叹了口气，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她抓住了秦酥的手：“你知道李文英老师吧？”

　　秦酥：“......知道。”

　　桑桑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电子刊物的时代嘛？文研所的领导就希望李文英老师在一类电子刊物上挑大梁。可是吧，李文英老师说电子产品荼毒当代人的生命，不怎么情愿做这件事。”

　　秦酥皱了皱眉：“当今世界是网络时代，其实......也没什么吧？”

　　桑桑拍了拍秦酥的肩膀，“不愧是学人工智能的。单位里总领导也是这样劝李文英老师的。李文英老师跟总领导是故交，碍不住面子，只能硬着头皮说试一试。”

　　秦酥不明所以：“那不挺好嘛？”

　　桑桑挑眉：“好？开始大家以为这件事情会十分顺利的开展下去，可是谁曾料到，李文英老师突然得了焦虑症，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现在这类电子刊物的广告已经做了，却没了合适的挑梁人，单位领导着急上火的。”

　　秦酥默了默：“怎么会这样？”

　　桑桑摇摇头：“不知道啊。不过文研所好多前辈都说，他们那一代人对现在年轻人用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李文英老师之所以换上焦虑症，大概就是恐惧的原因吧。”

　　桑桑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就是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李文英老师觉得自己在工作上犯了大忌，现在已经向单位递了辞呈。......我们本来都说好一起来登清澜山了，清澜山的通灵石——”

　　“秦酥。”

　　桑桑的话没说完，被季川打断。

　　秦酥不由抬头朝他看过去，就见男生穿了蓝色T恤和黑裤子，单手插在裤兜里，随意撩了下眉间的碎发，朝这边闲散的走过来。

　　他站在秦酥和桑桑面前的时候，桑桑紧张的抓了抓秦酥的胳膊。

　　桑桑凑到秦酥耳边，压低声音问：“酥酥，这是谁呀？”

　　秦酥抬眼看看季川，转头对桑桑介绍：“他是我在清北大学的学长，叫季川。”

　　说完，又看着季川介绍：“这是桑桑，我的......朋友。”

　　闻言，季川偏头看了桑桑一眼，尔后稍微颔首，极其恭雅的回了句：“你好。”

　　桑桑笑一笑，跟季川打了声招呼。恰在这时，换衣服的同僚从试衣间走了出来：“桑桑，走吗？”

　　男人朝秦酥这边打量了一眼，走近之后只是礼貌性的笑笑。桑桑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匆忙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名片，塞到了秦酥手里：“秦酥，有事电话联系。”

　　说完，跟在男人身后匆匆离开。

　　秦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长方形小卡片，卡片背景是纯白色的，上面简洁的印着——

　　文研社 助理桑桑

　　电话：176****9092

　　卡片在秦酥手里反复摩挲了一阵。

　　季川仔细观察了秦酥一会儿，才开口：“秦酥，刚才连阿姨来电话，说是已经回平城了。”

　　“啊？”秦酥觉得突然，“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季川静静睨着秦酥，顿了下才说：“说是平城有事要处理。”

　　又有事？

　　秦酥本能的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而且现在因为遇到桑桑的事情，秦酥一瞬间就感到了身体的疲累，还有精神上的挫败。

　　秦酥想了想，只问了句：“我爸妈，还好吧？”

　　季川又看了秦酥一眼：“还好。”

　　秦酥听了，点点头：“那我们也回去吧。”

　　自从跟桑桑聊完天之后，秦酥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特别颓丧。那是一种对于现实的失落，以及对自己命运产生的无力感。

　　秦酥被季川放进副驾驶座，乖乖系上安全带后，就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

　　季川安静开着车，不时朝秦酥这边看一眼。

　　车程不短，车厢里比秦酥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寂静。

　　秦酥缓缓闭上了眼睛，说睡着其实是清醒的，只是觉得浑身懒懒的，没有什么精神头。

　　季川又偏过头来看了一眼，他微微皱了下眉，眼里染上了担忧。

　　“秦酥，”他喊了声，“后面有毯子，你拿来盖在身上再睡。”

　　秦酥缓缓睁开眼，季川正在认真看着前方路况，看起来分不出心来关心她。

　　秦酥转头朝车后座看了看，她正后方的车后座上整齐叠着一条酒红色毛毯。秦酥伸手抓了抓，距离有些远，似乎够不到。

　　秦酥转回头看了看前方，此时前方宽阔平坦，几十米内没有红绿灯，没有车辆。秦酥想了想，拉着安全带缓缓站了起来。

　　这次毛毯被她轻而易举的扯了过来，秦酥低头折了下盖在身上，又开始靠窗装睡。

　　这一次周围完全寂静下来。

　　不知不觉，秦酥真的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成了一个人工智能工程师，跟各式各样无比枯燥的机器打交道。她又遇到了桑桑，她写了一本现代小说，一时名声大噪，成为无数人拥戴的大作家。

　　！

　　梦做到这里，秦酥惊醒了。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是晴空万里，车窗前方是清北大学地下停车场黑洞洞的入口。

　　秦酥双眼睁得很大，身体挺得笔直，而心里却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声音。

　　秦酥嗓子很哑，突然喊了季川一声：“学长，你说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说话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入地下停车场的坡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秦酥听不到季川的回应，她使劲眨了眨眼，心里荒凉又无助。

　　秦酥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牙齿紧紧咬着。

　　是啊，她的人生还能怎么样呢？她怎么会把人生过成这个样子呢？

　　一切，都太迟了吧。

　　秦酥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却觉得眼眶酸胀的厉害。黑暗里，秦酥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车子已经跨越坡路，走到了平地。

　　天光大亮般，白茫茫的灯光刺得秦酥睁不开眼。

　　车子停在了一个空位上，季川没有立刻解安全带，他双手压在方向盘上，忽然转过了头。

　　季川眉头微微皱着，静静凝着秦酥，神色里似乎染了几分心疼。

　　秦酥不敢跟季川对视，只是低头去解身上的安全带。只是解了几次都没解开，秦酥有点着急。

　　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温热触感传了过来。

　　咔哒。

　　安全带被解开。

　　“秦酥。”季川淡淡喊了秦酥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质感。

　　秦酥抬头看他，恰逢季川深邃寂寂的眸子睨来。男人沉稳矜贵，俊朗的眉峰蹙着，直直望着秦酥。

　　季川：“虽然没能爬上清澜山通灵石，但是我觉得我的愿望也会实现。”

　　秦酥不太清楚季川在说什么，她静静看着季川。季川忽然抿唇笑了笑，他低头温柔牵起了秦酥的手，复又抬起：“我的愿望是，秦酥永远得偿所愿，无病无忧。”

　　又有一辆车子驶进了地下停车场，秦酥却没有心思去看。

　　白炽灯的光亮从外面映射进来，落在男人冷白的皮肤上。他还牵着她的手，无比虔诚的看过来。

　　他说，我的愿望是，秦酥永远得偿所愿，无病无忧。

　　秦酥眼眶又热了，她紧抿着嘴唇，尽量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感情。

　　季川黑寂的眼睛看过来：“我为你准备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