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没想，反问我：“你准备考哪里？”

　　我说：“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大学呢。”

　　这年代考大学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他立刻说：“瞎说，有我给你保驾护航，还能考不上大学？”

　　听他这么说，关于他会离开我的想法又冒出来。揉一揉酸涩的鼻子，我说：“你又不可能一直帮我。”

　　他说：“怎么不可能！以后我就一直拉着你。沈秋白，你可得注意了，休想偷懒！”

　　我回头看着他。

　　阳光下，他的神情透着些微的得意。

　　我忽地从他眼神里找到一些自信。

　　平生里，我第一次主动向着谢槐安的方向迈了一步。

　　我说：“谢槐安，我想跟你考一所大学。”

　　他眼底闪现一丝惊讶：“你真这么想？”

　　我立刻回过头，道：“你果然觉得不可能。”

　　“放屁！”他第一次对我说脏话，“沈秋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准反悔！”

　　从那之后，谢槐安便开始给我补习。

　　我稍有放松，他就对我进行从身到心的各种言语刺激。

　　高三时，我如愿以偿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当我在巷子口的邮差那里拿到通知书时，都没有回家告诉爸妈，而是第一时间跑到谢槐安家里。

　　然后，我就得知了谢槐安要出国的消息。

　　当我开始步入成年时，出国似乎成了言情小说惯用的桥段。但在八十年代末，那是真正的出国潮。

　　不仅是学生，那时候好多女人男人都想方设法嫁娶到国外去。

　　当我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自然是觉得气愤，但又无力。

　　谢槐安跑得太快了。

　　他似乎一夜就从那个砸雪球的小孩变成了一个高挑的男人，又一夜间，就坐上飞机，飞出去好远。

　　而我从那辆车下来后，好像也没多大的变化。这些年了，我能站到最高的距离只有荆市那条弯弯曲曲的城墙。

　　纵使我伸长了胳膊也不可能碰到蓝天上呼啸而过的飞机。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谢槐安出现不一样的想法。是那次我落到他家时他给我的橘罐头？是我们一起仰望星空？是那次旷野的脱险？亦或是无数次他将我从逆境解救出来……

　　我发现，当我提到喜欢两个字时，这所有的经历都不值一提。

　　青春年少的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那段时间，谢槐安变得很焦躁，他不想出国。

　　他难得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我不想看他这样子。

　　我带他去了奶奶家，带他走过我童年的每一条路，然后我告诉他，要出去看看，机不可失。

　　他听话的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他。但他没有联系过我，我想，他果然把我忘记了。我哪里知道他也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送一送他。

　　他总觉得我对他跟对其他人一样。

　　于是我们像两个别扭的小朋友，隔着天涯彼端闹着别扭。那个年代通讯也不算发达，这别扭一闹就是大半年。

　　大一，我回家过端午。

　　彼时湖北尚未修建三峡大坝，每年三月开始，各处河流都在涨洪。生活在多湖泊地区的人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一般除了河里水大一点，也不会发生特别严重的事情。

　　但这一年涨洪来势汹汹，端午我回家时，荆市旁边甚至已经开始加厚堤坝，因此，端午的龙舟和灯会也被迫暂停。

　　一想到往日热闹，谢槐安也不在，更是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得空去了跟谢槐安当神女河仙时一起去的那座高塔，竟然在塔里的角落找到一个蒙了灰的巧克力包装袋。

　　一眼就认出来，是谢槐安给我的巧克力的包装袋。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行为干净，高高在上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那一瞬间，在一股奇异的感觉支撑下，我回家给他写了一封信。

　　寄信到国外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我废了一番功夫。这之后我就一直期待谢槐安能够给我回信。但是这家伙多绝情，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转眼就到了暑假。

　　忘记说一件事情，大一时我开始学习摄影，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团。

　　社团组织我们暑假一起去西藏拍摄，我欣然报名。

　　日期是暑假中旬，我抽时间回家看望爸妈。这时候荆市一直在下雨，听说可能大家随时要被撤走。我爸不在家，说是去奶奶家了。

　　我妈听说我要去西藏，让我能早点走就早点走。我读大学选了个远方的学校她都生气好久，这还是她第一次支持我远行。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荆市地址还算高的，奶奶住的农村地势更低。

　　我妈说奶奶今年种了好多西瓜，不舍得，他们去接了几回，老人家就是不愿意走，说是真有洪水来，她也准备好了逃生的木盆。她年轻时候就经历过洪水，木盆是那个年代最常用的逃生方式。

　　我说奶奶糊涂，我妈怎么能糊涂。于是跟我哥连夜赶到奶奶家。

　　刚到农村就看到各种叔伯们拿着袋子往田里跑。大家忙活了一年的收成全在田里，能收回来一点是一点。

　　我跟我哥都没去奶奶家，直接跑到她的田里。她果然在田里摘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