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辽这才把他的眼罩摘了下来，动作有点儿粗鲁，向楠皱了皱眉，伸手揉被扯了一下的眼睛，这才缓缓地眯着眼适应光线，看着撑手在自己上方的赵辽，又笑了。

　　赵辽觉得向楠这一点挺好的，就是喜欢笑，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无论是冷笑还是别的笑，至少在笑，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热闹的笑。比江明辰好，江明辰不高兴的时候只会死人脸。至于江明辰高兴的时候——他在赵辽面前很难有高兴的时候，赵辽掏心挖肺他也不高兴。赵辽觉得除非自己真把心和肺挖出来快死了，可能江明辰才会高兴。

　　这么想着，赵辽忍不住亲了亲向楠，声音有点儿温柔起来，哄他：“本来都不让你来的。”

　　“怕我出卖你啊？”向楠问。

　　赵辽笑了笑：“以防万一而已。”

　　向楠也笑：“说不定我身体里面装了高科技追踪。”

　　赵辽就动起手来：“那得检查一下了，看看哪儿新开了刀。”

　　向楠由着他动手动脚，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他的后背上，只问：“那怎么又让我来？”

　　“送上门的难道我不要吗？”赵辽说完，过了几秒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原本低着头，此时抬起来，和一般人瞳仁眼色不太一样的漂亮的眼睛盯着向楠，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因为，你肯跟着我走啊。

　　虽然你一定是想害我。

　　赵辽很难形容自己接到向楠那个电话时的心情，特别的复杂。

　　他离开那个酒店房间时想过带着向楠一起走，可如果向楠不配合，他很容易惹火烧身连累自己走不了，而向楠不可能会配合。想想也是，向楠说得非常明白，这是潜逃，而且事情和向楠没有关系，向楠完全没有必要吃饱了撑的蹚这趟浑水。

　　赵辽看过这世界多热闹，也看过什么叫世态炎凉，在你得势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来锦上添花，而你落难的时候，能不落井下石的人已经是万里挑一了。所以他向来对这些也没有什么期待。

　　但向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赵辽发现，或许，自己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可笑的期待，像是寒原里忽然发现的一小撮的火苗。

　　虽然这火苗很可能是幻觉，但他没有办法不继续走近去一探虚实。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真的有个人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呢？

　　这辈子搞不好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所有人都说赵辽是自大的、自负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总是不明白江明辰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自己。

　　但在被江明辰日复一日的憎恶中，赵辽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不止是江明辰的憎恶，还有很多人的憎恶，就连亲生父母都憎恶。

　　而那些不憎恶自己的人，无非也是有所图，图钱，图便利。

　　久而久之，赵辽的内心深处又长出了一个和张狂的赵辽截然不同的赵辽，这个赵辽永远都在想着一句话：你可不可以喜欢我一下？

　　这个赵辽又很清楚地知道，所有人的答案都会是：不可以。

　　而在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这个赵辽在心底里面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叫着：可能可以！

　　另一个赵辽嘲笑他脑子有坑，向楠又不是做慈善的。

　　这个赵辽怂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了力气似的，把另一个赵辽打了一顿，一边疯狂地说：可以。

　　赵辽不擅长说这些话。

　　或者说，他觉得说这种话丢人，像神经病，软弱又可笑。

　　所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狠狠地咬了向楠的肩膀一口，听到向楠说：“我不懂你的世界啊，先说好，能带就带，不好带的话你别勉强，原地放我走。”

　　赵辽沉默了一会儿才松开口，舔了舔向楠被咬出血的伤口，说：“别想这些，我不带你走。”

　　向楠讶异地挑眉。

　　“说好了啊，你走正常途径出国，我再让人接你。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跟我一起走是脑子有坑吗？”赵辽又和平时一样嘲他，“我就是还得在这边待两天，闲着也是闲着，接你过来打发时间。”

　　向楠无所谓地说：“随便你。”又说，“那继续啊，光看着我干什么？”

　　赵辽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很缠绵地蹭了蹭。

　　向楠能闻到血腥味儿。

　　习惯了。

　　赵辽确实是个和温柔耐心这俩词语没什么关系的人。

　　赵辽出事可以不管，然而嫂子（x）向楠很可能要搞事，郑玄就不能不管了，他想了想，联系赵辽，却是不认识的人接了，说赵辽忘记带手机走了，反问他有什么事。

　　江明辰在旁边摇了摇头，等他挂断手机才说：“赵辽如果急着走，他会换手机，防止被定位追踪。”

　　郑玄：“……”对不起，没有潜逃过，不懂这套流程。

　　他又问：“那向楠怎么联系上他？”

　　江明辰想了想，说：“可能赵辽给过他紧急联系方式吧。”

　　赵辽也给过江明辰，但江明辰总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刻，自己吃饱了撑的才去联系他，所以早就把那些给忘到脑后了。

　　可现在是为了向楠，江明辰只好说：“你打一下唐东郡的号码。”

　　唐东郡过了一会儿才接：“郑队？有事吗？”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江明辰说，“我是江明辰。”

　　唐东郡停顿了一秒钟才说：“有事吗？”

　　“你还能联系上赵辽吗？”江明辰问。

　　唐东郡：“你旁边有别人吗？”

　　江明辰：“郑队在。”

　　“那没关系。我实话和你说，赵辽他出事了。”唐东郡摸过床头柜上面的眼镜戴上，拧开台灯，下床踩着拖鞋去倒水，一边讲手机，“现在急着找机会先出国，所以你联系不上他。”

　　江明辰装作刚刚才知道的样子，说：“什么事？还是郑队那件事吗？”

　　“不止，很多事。”

　　江明辰看了郑玄一眼，继续问：“那你能联系上他吗？我有事情找他。”

　　唐东郡问：“什么事？”

　　江明辰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妈的事情，我怀疑和赵辽有关系，想问一下他。”

　　“你妈妈？”唐东郡一怔。他记得赵辽还为了这事儿骂过郑玄，因为郑玄把江明辰他妈弄到了一个赵辽找不了事的小区里面，赵辽失去了控制江明辰的最大武器。

　　那现在江明辰他妈怎么又和赵辽有了关系？

　　唐东郡想了想，又想出来了答案——难道是赵辽破罐子破摔，索性强行把江明辰他妈给弄到了手，强迫江明辰跟着出国？

　　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我也无法主动联系他，现在只能等他联系我。”唐东郡抱歉地说，“或许你可以联系张秘书。”

　　“好的，谢谢。”

　　赵辽的心情非常宁静，甚至感觉到了温馨，时不时就要亲一亲身边的向楠。

　　“你有完没完？”向楠无力道，“你怎么还没睡？”

　　“睡你的吧。”赵辽又亲他一口，戳他的脸玩，时不时还蹭一蹭，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

　　向楠叹气，继续睡觉。

　　没睡多久，他听到赵辽的手机响。

　　赵辽顿时不高兴地啧了一声，还是接了，语气却有些异样：“辰——怎么了？”

　　向楠原本不打算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但转念一想，想试试赵辽，便故意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作势要走。

　　赵辽手机都顾不上了，赶紧拉他回来往怀里搂紧点儿：“哎！你不至于我说个电话都不行吧？你这也太小气了。”

　　“……”江明辰试探着问，“赵辽？”

　　“你说你的。”赵辽说完，低头又使劲儿亲向楠。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亲不够，就想一直亲，一直亲。

　　江明辰问：“向楠在你那吗？”

　　赵辽的动作一顿，反问：“你找他干什么？”

　　“我知道你要先出国避风头——”江明辰还在措辞，赵辽却敏锐地反问：“什么叫‘你知道’？不是你让我走？”

　　江明辰刚想解释最开始那个电话不是自己打的，却被郑玄按了按肩膀，顿时意识到赵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向楠那里知道了整件事情，也不能让赵辽知道向楠曾经“通风报信”，便装傻：“什么我让你走的？”

　　“我最先接到了你的电话让我走，我才让张秘书去打听消息。”赵辽皱眉，又发现了不对劲，“如果那个电话不是你打的，那你现在又是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江明辰：“……”

　　该糊涂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糊涂一下？！

　　郑玄见江明辰接不下去话了，就拿过手机故弄玄虚道：“我有消息不奇怪，赵辽。”

　　郑玄知道赵辽现在看自己很高深莫测，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高深莫测，但赵辽不知道，所以他就借用这一点。

　　果然，赵辽听他这么说，就想通了，自己给圆了一个逻辑出来，冷笑一声：“郑队，明人不说暗话啊，你这算什么？又搞我，又拿了江明辰的手机通知我走，想再多送我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你可真阴险，我服了。”

　　郑玄：“……”

　　江明辰：“……”

　　向楠：“……”

　　赵辽这被害妄想症可能是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