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玄是半夜渴醒的，受了凉喉咙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可能会感冒。外面的雨还在下，他穿着睡衣下楼，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阿布趴在窝里哼唧了一声。他把阿布领进来，让它在阳台上躲一晚。雨下得很大，他怕更受凉，便喝了点热水，找了两片药吃。

　　回来的时候，休闲室里竟然还有点光。门没有关严，电影的声音从里面溢了出来，许清玄从不去电影院，也受不了里面黑暗的氛围。他在门外停留了一会，还是那部俄文电影，薛回还在看？

　　他向里面望了一眼，内心就又鼓噪起来了。他想再看看他，也许只是打一个招呼，也许只是说一说话。

　　他在门口踟蹰着，又大胆又犹豫。现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退了，他们没戴麦。摄像机无声工作着，休闲室里那么黑，不可能被拍到。他感觉自己的心热了起来，蓬勃地跳动，在即将脱口的瞬间，里面的人似乎也看到他的影子。

　　电影的声音关小，房里的人叫了他一声：“清玄？”

　　许清玄悄悄走进了那处黑暗，他让自己镇静，周围浓稠的黑淹没了过来。他一瞬间就想要干呕，忍住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男人的声音问他：“吵到你了？”

　　许清玄道：“没有。”

　　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不敢再往里深走。

　　“怎么还不睡？”

　　男人的声音在房间的深处问他。离开了摄像机，薛回的声音有着一种不同的质感。不知道是更平静还是更冷漠。屏幕上隐隐约约有光，他顺着光源摸索，怕得要死，但依然坚决。

　　“睡不着……”

　　“过来一起看吧。” 薛回道。

　　“嗯。”

　　许清玄好半天才适应了里面的昏暗。他看到个人影坐在那里，也看不太清。朦胧粘稠的世界里，只有屏幕上的光是亮的。

　　他摸索着让自己坐下，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太慢了，几乎引起男人的警觉。

　　“你怎么了？”

　　他嗡着鼻子：“有点感冒。”

　　男人沉吟了很久，拿了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许清玄闻到，是薛回自己的外套，他把他自己的衣服给他了？

　　“我下午出去找你了。”

　　“什么？”

　　男人一只手落在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坐在了沙发上。

　　“不要坐地上，地上凉。”

　　“你说下午找我了？”

　　许清玄抓住重点，也顾不得和他坐在了一起，靠得很近，盯着他的面孔。

　　薛回道：“嗯，看到你和白薇在玩。”

　　许清玄不假思索地道：“我和她没怎样。”

　　薛回看着他靠近的面孔，睁着两只大眼睛。他说道：“我知道。”

　　许清玄方才努力想辨认他的脸，结果是太近了，男人的呼吸快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不知道话题为何又拐到了白天的事情上去。他感觉到了羞耻，扭过了头不再看他。

　　这时候，男人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原来就坐在他身边，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就近在咫尺。

　　还有他的衣服，他就被包裹在他的气味里。

　　许清玄面如火烧。

　　薛回道：“以后尽量避开陆嘉生他们。”

　　电影还在播放着。

　　“嗯。”

　　“我不是说不能见白薇……”

　　“我知道。”

　　“你很聪明。”

　　他被薛回夸了一句，像大人夸小孩的夸法。他的心又怦怦乱跳，感觉比发烧还热。薛回继续教他：“陆嘉生和你有龃龉，不算坏事。他在主动和你发生关系。要小心的，是不和你接触，忽视你的人。”

　　许清玄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陆嘉生当面让他难堪，虽然恶劣，但还算明着来。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白薇主动和他示好，施漫大方和气，对每个人都很好。只有季衡，从开始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没和他接触过。

　　他是在排斥他吗？无声的排斥也许比当面的难堪更可怕。

　　“不过我看，大家都没有坏心。慢慢习惯就好。”

　　许清玄扭头望向薛回，低声抱怨了一句：“您就不理我……”

　　薛回道：“我有吗？”

　　“有啊。”

　　在黑暗里放大了感官，没人看到，他脱口而出很多白天都不敢说的话。他说完，又后悔，紧张地望着薛回。

　　薛回轻轻笑了笑，说道：“是我的错。”

　　“嗯……” 他脸红着。

　　“那你能原谅我吗？”

　　他心跳得都要飞出腔子里了，满满都是甜。

　　“嗯。”

　　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原谅他了！

　　薛回转过头，两人继续看电影，但许清玄什么都看不下去。他脑子在奔腾，世界在喧嚣，他想叫，想笑，想拥抱谁。他就那么双腿抬起来，枕在自己膝上。在薛回衣服的包裹下，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黑暗不再是黑暗，光的温暖拥抱了他。安全、甜蜜，从他身后将他包围。他和薛回只有一臂的距离，却什么都不用说了。

　　在电影播放到后面，即将谢幕的时候，薛回说了句：“这是我学生时看的一部电影。”

　　许清玄看着屏幕上的人物，他并不陌生，这是每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必看的电影。

　　薛回道：“《无间道》你喜欢演刘德华还是梁朝伟？”

　　“啊？”

　　许清玄想不到他思绪跳脱：“都很难。”

　　“不过您适合演刘德华。”

　　“是吗？”

　　薛回笑了一声：“你们都这么认为。”

　　许清玄知道薛回最开始火的时候演的都是男主，正面角色，和他的气质很相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他开始演一些配角，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色或者反派。自己怎么丑怎么来，怎么叛逆怎么来。但他演反派也很成功，留下了不少经典的角色。后来，薛回便不演戏了……

　　“其实我更想演第二部 的刘德华。”

　　许清玄有点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今晚的薛回都有点云里雾里。

　　过了很久，电影又重新开始播放。

　　许清玄投入到当初看片的情景中。这部电影算是很多电影人最初接触的片子，理想、天真，为戏剧事业献身的热情仿佛还流淌在他们心中。

　　许清玄也很久没看这部片子了。似乎从毕业后，很多事都变了。

　　“你觉得我做导演怎么样？”

　　薛回突然问道。

　　许清玄震惊地看他：“导演？”

　　薛回道：“嗯。”

　　许清玄震惊的不仅是薛回想做导演这件事，更让他意外的是，薛回竟然把这种事告诉他。

　　所以他今天在想的是——

　　许清玄道：“我觉得很棒啊，您一定会成功的。之前电影、话剧，不论是什么角色，连配角里的一个拳师，您都认真对待，演绎得很成功。您做什么都能做好，《小城之春》我去看过很多场，广州那场，您最后和新月见面的时候，我都看哭了。给我很大震撼，我一直都想像您一样……”

　　薛回在黑暗里看着许清玄，许清玄止住了话，他说得太多了。

　　一时房间里静默得过分，他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这房间里暧昧无尽，时光流淌得太慢，让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随着时间流淌，那份类似告白的话就越发羞耻，因为没有摄像机拍着，赤裸裸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在黑暗中，房间粘稠闷热，薛回忽然倾身，许清玄紧张地抓紧后背的沙发。

　　“所以，不生气了嗯？”

　　许清玄瞪大了双眼。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坚决不肯开口。

　　薛回却一只手扶在沙发上，将他困在沙发的角落里。

　　男人低哑的声音道：“我的狐狸会说真话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