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莱尔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极力克制体内近乎暴走的反抗欲望，艰难地维持着人类形态。

　　“你不明白什么？”娜塔莉娅手上的力度不减，冷眼看着他。

　　她现在也有点困惑，按理说莱尔已经成了半人半虫, 在这样的危机情况下，他应该会显现出原形抵抗才对。

　　不过, 凡事都有例外也说不定。

　　她掏出那块里面有她头发丝的水晶给他看，问道：“主人，这是什么？我也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它是你用来对付我的东西吗？”

　　她的语调并没有多少起伏，反而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可在此情此景下听着却是无比阴森渗人，令莱尔感到一阵脊骨发凉。

　　“嗬……嗬嗬……”

　　莱尔眼球充满血丝，示意自己的嗓子根本说不了话。

　　娜塔莉娅松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保持着一个刚好可以随时取他性命，又能令他发出声音的程度：“说吧。”

　　莱尔像个溺水的普通人一样大喘气，又咳了几声，才用沙哑的嗓音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主人？我真的……不知道。”

　　娜塔莉娅扯了扯嘴角。

　　“说谎。”她将水晶放在一边，干净利落地拧折了他一只胳膊，“你看到画的时候明明很害怕，如果你不是莱尔，为什么要害怕？”

　　莱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这一声，令娜塔莉娅陷入了一秒的自我怀疑，要知道从前她跟了莱尔三年，知道他这个人最讨厌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所以别说是断了胳膊，就算是身上中了子弹，他也绝对不会叫一声。

　　她从没听过他因为疼痛叫成这个样子。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他就是变脆弱了说不定。

　　莱尔看向她的目光透着恐惧、无辜和不明所以，他声音颤抖地道：“我见过他……”

　　“什么？”

　　“你画里的那个人……我见过。”

　　娜塔莉娅缓缓蹙起了眉心。

　　“什么叫你见过？明明你就是他！”她的情绪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

　　“我真的见过，没有骗你……”莱尔加快了语速，“就在落日森林附近，不信你可以过去找一找！”

　　他说得煞有介事，令娜塔莉娅再次陷入片刻的自我怀疑。

　　莱尔接着说：“那天我只是跟着家里人去附近打猎，那个人穿着黑色斗篷经过，向着落日森林的方向去了……本来我没有注意到他，还是别人说他和我长得很像，我才看了一眼……”

　　“结果呢？”

　　“结果真的很像！就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我的孪生兄弟一……呃！”

　　娜塔莉娅猛地扼紧他的喉咙，她的呼吸有些不稳，提高声线道：“说谎，说谎！如果你不是他，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因为被改造成了半人半虫，所以才颜色不一样的吗？！”

　　还有他这张脸……一定也是动了什么手脚。

　　娜塔莉娅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脑袋后仰，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他下巴边缘摸索，试图找到用来伪装的□□的边缘。

　　找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不信邪地撕开他的上衣。

　　他的胸前有一道疤，形状十分特别，她绝对不会认错！

　　“嘶啦”一声过后，娜塔莉娅看着他光洁的胸膛，怔住了。

　　莱尔见她不再掐着自己的脖子，总算可以缓过一气，他轻.喘着说：“你是想找特殊标志之类的吗？让你失望了，我生来身上干干净净，没什么痣，也没有伤疤，应该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吧。”

　　娜塔莉娅微微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

　　“关于我的眼睛……我的左眼瞳色随了母亲，右眼随了父亲，这种情况确实罕见，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来了不少人围观呢。”莱尔继续问：“下.半身要看吗？我大腿上倒是有颗小痣。”

　　娜塔莉娅摇了摇头。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表明这个人并不是莱尔，之前的那些巧合，也许真的就只是巧合，可她就是不愿因面对这个事实。

　　人类最会伪装，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人真的是莱尔，他只是在骗她……

　　那她为什么不把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杀一个人而已，她之前连星球都毁灭过那么多，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生命纠结这么久。

　　娜塔莉娅问：“你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杀人前还要帮人完成心愿，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奇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大概是从哈维尔宁可不和她解绑，也不愿意她杀人开始。

　　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善良”的人，也许在别人眼里是善良，但在她眼里就是傻子，可直到伊娃差点在她怀里死去的那一刻，她才体会到失去亲近之人的痛苦和恐惧。

　　那之后她想了很多，之前她当做蚂蚁飞虫一样随手就杀掉的那些人，他们也曾是某个人最好的朋友，某个人的亲人、爱人，他们身边的人也会为了他们的离去而痛苦，和她一样。

　　不，她自认为自己的情感不如人类丰富，所以他们的痛苦只会比她更甚。

　　浩瀚宇宙之中，一条无足轻重的生命，因为有了这些所谓情感的联系，竟然变得沉甸甸了起来。

　　沉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她如今杀个人都要考虑半天，最后还有可能下不去手的程度吧。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她想。

　　“心愿？”莱尔假装听不懂地打哈哈：“你要帮我完成心愿？”

　　娜塔莉娅歪了下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

　　她整了整自己的裙摆和胸前绑带，说：“我误会了你，还伤了你，一个心愿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空荡的画室里久久没有响起声音，娜塔莉娅回头看了莱尔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莱尔捂住自己被她拧折的那条胳膊，冲她露出个虚弱的微笑：“那你可要记住今天的话，这个心愿，我暂时先不用，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娜塔莉娅点了下头。

　　反正承诺这个词在她的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要是他提太麻烦的要求，她不答应就是了。

　　要是拖太久的话，她也可以反悔不认人，到时候帮不帮他实现心愿，看心情吧。

　　就是这么任性。

　　娜塔莉娅正准备往外走，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音。

　　几秒后，当路过的杜蕾丝看到这一男一女在午休时间独处画室，又看到莱尔被撕碎的上衣，和光着的上半身时，她差点绷不住脸上虚假的笑容。

　　“今天放学之后，叫你们的家长来我办公室谈话！”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