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现实始终还是现实——纷繁复杂，人言可畏，论坛里的零差评不过是少数人的自娱自乐，网上的那些辱骂才是真刀实枪直直插在祁晞心口，血淋淋得，她只要一回想就仿佛被人按着头压在冰冷的河水里，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冷得发麻，还有无辜的孟清让坐上警车那一秒带来的冲击……

　　祁晞慢慢压低身体，呼吸又沉又急。

　　感觉到路边有人经过，祁晞下意识收回脚。

　　抬起头才发现是一对爷孙，两人几乎走在道沿上，离她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祁晞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余光一撇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转头朝她看过来。

　　确定是孟清让，祁晞快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紧张地问：“有没有人为难你？”

　　孟清让，“按流程问话，没人为难我。”

　　“嗯。”祁晞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追着问，“那事情有没有什么眉目？”

　　“有，发微博的人找到了。”

　　“谁？”

　　“去逛商场那天遇到的奇怪女人，更早可以追溯到情人节。”

　　祁晞听孟清让细细说完，张着嘴，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原来她们的头顶那么早就被人悬上了一柄剑，悄无声息得，现在锵然断裂，她们连伸手去接的机会都没有。

　　祁晞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把孟清让冷冰冰的手放进口袋，柔声问她，“现在去哪儿？T&F？情况可能……”

　　“回家吧。”孟清让打断。

　　“T&F呢？”祁晞下意识问。

　　孟清让笑笑，说：“我会给它选一条最好的路，但不是现在，我现在有点累，想先回家歇一会儿。”

　　祁晞感觉自己心脏上重重挨了一下，闷疼一瞬间就从胸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记忆里的孟清让什么时候说过累？

　　这个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最喜欢沉默，就连两年前赶她走，被她借酒发疯弄得那么疼都没吭一声，现在竟然会说累了，还说得这么容易。

　　祁晞咬着牙，脸色发白。

　　过了几秒，那股闷疼逐渐淡下去，祁晞声音艰涩地开口说：“休息不够不许出门！”

　　孟清让依旧笑着，“好，都听你的。”

　　祁晞一秒也看不了孟清让这幅若无其事到谁都不怪罪的模样，仓皇垂眼，很快又抬起来抱了下她，手掌用力搓搓她单薄的脊背，然后放开她，紧攥着她的手朝路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这个城市是很大，可是回了家，就没人再能来打扰她们。

　　————

　　阿姨不会上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两人回来，笑呵呵地问她们晚上想吃什么。

　　祁晞回头问孟清让。

　　孟清让换好鞋站起来，从后面搂住祁晞的腰，整个人趴在她身上，慢慢腾腾地跟她说：“想吃你做的饭。”

　　这一动作在阿姨看起来是谈恋爱的女孩子在可劲儿撒娇，对祁晞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依赖，还有她已经藏不住的疲惫。

　　祁晞不假思索地答应，“你今天就是想吃满汉全席，我也想办法给你弄出来。”

　　孟清让低低地笑，“家常菜就行。”

　　祁晞，“好。”

　　祁晞挽着袖子去准备食材。

　　孟清让则独自回了卧室洗澡，一切风平浪静，只是，洗到一半才发现衣服没脱。

　　孟清让后退一步靠着墙壁，任由湿漉漉的衣服压得肩膀抬不起来。

　　她现在的脑子很空，理智告诉她必须尽快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精神一集中，抓到的全是孟齐光的那张照片。

　　孟清让胃里沉寂许久的恶心感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受控地弯着腰干呕。

　　马上要到喉咙，她用力咬了一下牙关，把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咽下去，随即快速直起身体，扯掉身上的衣服，站在花洒下面反复搓洗，到皮肤发红，泛疼才终于停下。

　　发丝上的水争着往下滚，从温热到冰冷，很快就带走了孟清让身上的温度。

　　孟清让置若罔闻，腰背笔挺地站在卧室的窗边，看着天边赤红色的晚霞出神。

　　听到阿姨提醒她可以准备吃饭的敲门声，孟清让应了一句没有动，转而拨通了周迈的电话。

　　周迈，“T&F的情况很不乐观，股票跌停，国内外联合抵制，已经出现了大规模退货，截止现在，有13家合作商公开发表声明，终止合作，保守估计，不出两个小时就会超过20家，另外，您在一个月后的个展，活动场馆正在拆除舞台……”

　　周迈的语气很急。

　　孟齐光的事情曝光之后，舆论持续发酵，‘不知全貌，不予置评’的理性发言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用，网上的言论全部倒向受害者母亲，而T&F和孟清让，从公到私，没有一处没有被殃及。

　　周迈希望孟清让能站出来为自己说点什么，听完汇报，她却只是平静地回了一个字，“嗯。”

　　“……”周迈张口结舌，半晌重新恢复语言能力，“还有一件事。”

　　孟清让，“什么？”

　　周迈，“展厅的项目祁老师可能没办法做了，这是政府的项目，要求背景干净。”

　　……干净？

　　孟清让有一瞬间茫然，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忽然发笑，“她只是喜欢了个我，怎么就不干净了？”

　　周迈没有解释这是有关部门声明里的原话，只低下声说：“对不起。”

　　孟清让没说‘没关系’，沉默着挂了电话。

　　差不多同时，卧室的门被人打开，很慢，即使孟清让不回头也能听出其中的小心翼翼。

　　回身看过去，果然是等不到她出去，亲自找过来的祁晞。

　　“马上。”孟清让放下手机说。

　　祁晞刚忙完，随意绑起来的头发有点乱，闻声偏着头，用手腕蹭了下掉在脸侧的头发，镇定道：“好久没做饭了，手生，你一会儿要是吃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千万别告诉我，要面子的，还有……”

　　看到孟清让身上被头发上打湿到快一半的衣服和领口里若隐若现的渗血红点，祁晞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清让没照镜子，不知道身上有什么，见祁晞突然不说话了，笑着走到她跟前问：“还有什么？”

　　祁晞攥起手，强行扯开视线，对上孟清让净水无波的眼睛，佯装凶悍地说：“一口也不许剩！”

　　孟清让笑道：“我尽力。”

　　出来客厅，阿姨第一眼就看到了孟清让的衣服和皮肤上不正常的红。

　　阿姨表情一变，忙要说话，被落后半步的祁晞用眼神及时制止。

　　她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阿姨什么都不要说。

　　阿姨看出不对，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拿了狗粮去喂汤圆，好让它安分一点，不要打扰两人独处。

　　————

　　餐桌前，两人分坐两侧，边吃边聊饭菜的味道，看起来融洽和谐，只有祁晞知道孟清让的情绪很不对——她给什么，她吃什么；鱼汤明明没有放盐，她问一句‘味道怎么样’，孟清让还是会抬头笑着回她：“很好，很鲜。”

　　祁晞胸口一片冰凉，忽然开始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无坚不摧，相反的，表面越是平静的人越容易被小小一颗石子搅乱，只要扔得对，扔在她藏着过去31年发生的一切不快的心底。

　　饭后，祁晞让阿姨收拾完碗碟就可以先行离开。

　　阿姨不放心地拉着她问了几句，她均以微笑敷衍。

　　等家里空了，祁晞回来卧室里，坐到靠在窗边的孟清让身边，捏着她细瘦的手腕，笑问：“在看什么？”

　　孟清让反应有些慢，动作迟滞地将视线聚焦到电脑上，说：“评论。”

　　祁晞心脏猛地跳了下，顺着孟清让的视线看过去，第一条就让她面上血色尽褪：【同性恋真的会遗传？？？奇怪的知识增加了！！！这女的估计和她爸一样，从小就看女的爽吧，哈哈哈哈。】

　　【自己搞就自己搞，别他妈祸害别人啊。】

　　【公众人物，就真的，额，我不李姐……】

　　【我就是歧视同性恋怎么了，不但恶心，还搞出一堆脏病。】

　　【同性恋到底是哪里爬出来的怪物？】

　　【一大早就看到这些东西，晦气！】

　　……

　　【就问T&F什么时候倒闭！！！孟清让什么时候滚！！！】

　　……

　　脏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孟清让身上泼。

　　祁晞明明是照片里的另一为主角，从头到尾却只被溅到了一点。

　　就因为孟清让有那么一个爸，所以，所有人看她的时候，眼前都会多一层晦涩阴暗的滤镜？

　　祁晞一只手从孟清让脖子后面绕过来，捂住她的眼睛，用力扣上电脑，眼圈一点点泛了红，“看这些做什么，你不知道‘键盘侠’是干吗的？他们生怕热闹看不大，最擅长用自诩正义的语气‘杀死’无辜的人。”

　　孟清让顺从地靠着祁晞，在她手心里眨了下眼睛，“他们这次没错，我爸……”

　　甫一提到那个陌生的字眼，孟清让胃里翻江倒海，她慌张地拉下祁晞的手，弯腰呕了一声，感觉到那股异常快压不住，踉跄着站起来跑进了卫生间。

　　夜色穿窗而过，黑得压抑。

　　祁晞垂眼看着手背上被孟清让匆匆抓破的血痕，仰了仰头，行动迟缓地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那里面，孟清让一声接着一声的干呕听得她耳边嗡然一片。

　　等到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了，祁晞动作轻柔地帮孟清让擦干眼睛，扶着她起来，轻声问她，“漱个口好不好？”

　　孟清让脱力地趴在祁晞肩上，没答话，过了很久，抓住她的身上的衣服，茫然地问：“为什么是我有这种爸？”

　　【作话】

　　冒个泡泡，补上缺了好几章的感谢，鞠躬

　　最近疫情紧张，人稀里糊涂的

　　【评论】

　　现实生活可能会更糟 性少数群体真的好难

　　呃，这个应该交给公安机关吧。参考白银案，消息明确流出就很奇怪了。

　　公关在干嘛？至于国外，确定要断绝合作，可以在国外告他们歧视23333

　　我不李姐

　　大大二个更吧，快跨年了

　　小声的说一句，同性恋好像会遗传，我看网上是那么写的（声明一下，本人对同性恋没有其他想法）

　　“她只是喜欢了个我，怎么就不干净了”呜呜呜，这句话听着好心酸啊

　　这章不仅仅是故事情节上的虐了吧，如果是现实的话…我不觉得会比这好到哪里去

　　怎么还在虐，能不能给点爽文，这么个渣爸，这么便宜的死了，气

　　难过…

　　心碎了…

　　为什么虐让让 我哭了 一直虐让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