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9实在是太闲了，以至于从获差点儿认为此人转了性子，然后回头仔细想想，琢磨出一点味道。

　　899说到底是许甬的合同工，根据与许甬的约定办事，许甬叫她保护从获她就保护从获，本来无可厚非。而现在，899不仅仅是在保护从获，甚至可以说是在转移从获的注意力，制造外界无事的假象。

　　“许甬在干什么？”从获忍不住发问了，不过她是趁着游戏的间隙，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只是她不善于伪装，显得有点严肃。

　　“他没脸见你。”899给了一个很好的回答，既表示了许甬深深的歉意，又诚挚地说明了他最近为什么不露面。唯一的问题是，899随口就答了出来，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从获努力想着措辞，然后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对方不想说，她又不善于逼问，倒也无可奈何。

　　平静的日子在这次简短的谈话后被打破，也就是两天的事。在公开的报道里，五声岛人举行了一次内部选举，确立以郑明榕为首的执行委员会，名单也一并放了上来。眼尖的人发现，这份名单里并没有许甬。

　　作为曾经的“五声岛民意代表”，许甬是永生世界最有名的五声岛人，在普遍的认知里，他应该成为五声岛人的领袖。结果呢，还是原来三家之一的郑家掌握权力也就罢了，许甬竟然连权力的毛都没有碰到，真是奇了怪。

　　外界纷纷猜测五声岛内部出了大问题，有人认为这是“无国籍者”组织干预的结果（尽管五声岛人有独立的地盘，大家仍旧默认它的靠山是“无国籍者”组织），也有脑袋够大，渐渐将此事与当初许甬出面做五声岛人的民意代表一事联系起来，他们怀疑许甬并没有足够的资格担当这个身份，并且放出了许甬接受各方势力赞助的消息。由于后者并非凭空猜测，这才麻烦了。

　　许甬因为操纵曝光了多名永生世界权贵的丑闻而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些人当中也不知有多少等着他出错，等着落井下石。这下子有消息出来，自然是往里面添油加醋，假的往真的说，真的夸大的说，直说的真人真事也如假的一般。

　　从获看着各路小道消息官方报道，隐约也能看出些真假。她本来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没想到竟然是五声岛内斗捅出来的消息，这样的结果对许甬而言太难受了。

　　许是激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慨，从获表示绝对原谅了许甬，并要求见他一面。许甬以愧对从获为由，已经有些时日没露面了。

　　总是出了什么事了。从获凭直觉，认为许甬肯定还在做赌命冒险的事，她也同899说了，也不客气，要求立刻联系上许甬，除非许甬死了。

　　899淡淡看了从获几眼，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几分钟后，她回来说：许甬要和从获视频通话。

　　视频那头的许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一头接着山体，一头凌空探出，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倒像极了许甬目前的处境。

　　“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回答。”

　　许甬语气淡淡的，好像那种到了某座高山冥思苦想终于顿悟的人，连带着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还不至于太陌生。从获调整情绪，想着要怎么开这个口。

　　“你现在怎么样？”

　　想来想去，从获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确实想知道许甬目前的状况，尽管外界包括她自己有诸多猜测，却一直没有来自许甬的直接回应。既然这样，就让许甬自己说好了。

　　许甬没有直接回答，他讲了一个不算长的故事，是关于他自己的。

　　五声岛大乱的时候，许甬和许稚之、韦迁二人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说白了就是暂时放下一切的同盟，他们的敌人就是那个躲在暗处操纵五声岛事务的人。最初的时候，计划还算顺利，胜利隐约在望，然而关键时刻许家突遭变故，许甬被迫带着许稚之逃亡。也就是在逃亡的过程中，这两个人先后死去。

　　直到临死的时候，这二人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不过为时已晚。其实整个事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五声岛人身为棋子却不自知，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硬生生表演了一出闹剧。

　　从获相当震惊，因为变乱发生的时候，她是郑家的摄政，每日处理诸多事务，同时与国满保持密切联系，但消息却是闭塞的（除了国满的有意隐瞒，还有就是郑家人的手段）。当她被架空而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对外面的情况其实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她从来就不知道许甬已经“死了”。

　　这个“死人”不但活着走出五声岛，还假装代表五声岛人在永生世界干了不少事，又出现在从获面前，这叫从获怎么想？

　　“真正的许甬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许甬的克隆人，许甬一号。许甬一号继承了许甬的所有记忆，以及行事风格。”那边的许甬缓缓吐出这么个惊人的消息，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不会觉得他是个克隆人，你只会当他是个活生生的、跟你一样有温度的人。

　　从获不信，又不得不信，她愣了几秒，然后直直地问：“谁把你克隆的？”

　　在那短短的几秒时间里，从获考虑了许多事，她确认这个“许甬”没有说谎，思绪立刻转到“是谁克隆了许甬”这件事。在她记忆中，克隆技术由于涉及到诸多伦理问题，所以即便在该技术十分成熟的永生时代，依然为法律所禁止。一旦发现，相关之人将受到严厉惩处。能将克隆技术付诸实践的，一定是手里握着大量资源的人，且有不可告人目的。

　　“你怎么不问，是谁杀了我？”

　　许甬不回答从获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算是将从获问住了。从获默默地想：这话听起来怎么酸酸的。

　　杀死“许甬”的人，跟克隆“许甬”的人，可能是同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说法，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可能性。从获掌握的信息不多，不愿想破头，就愣头愣脑地说：“你说。”

　　我不知道，也不愿猜，所以你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真假什么的，听完再辨别。要是旁人，估计早就生气了，幸好这人是“许甬”。

　　克隆人许甬一号说：“杀我的人是国满，克隆我的人，目前不知道。”

　　从获默然。以当时的环境来说，杀掉许甬的人确实有可能是国满，她不纠结这个问题。要命的是，如果克隆人许甬一号自己也不知道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就不知道他的目的，还得提心吊胆地防备着暗处的敌人，这样生活可不是人过的。从获眉头一皱，一张脸也变苦了。

　　“本来想瞒着你的，后来发现，越是遮遮掩掩就越不痛快，还不如坦白。”说到这里，克隆人许甬一号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体的缘故，就想告诉你真相。”

　　也许之前还有一点点怀疑这是个恶作剧，现在从获完全相信眼前的“许甬”是个克隆的，所以她深吸一口气，问：“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克隆人。”

　　“潜意识告诉我，许甬已经死了，我是许甬的克隆人，要代替许甬活着，做许甬想做的事。”克隆人许甬一号平静地说着，“我也查过，有意识继承本体的克隆人，也是好笑。”

　　他忽然盯着从获看了几秒，看的从获莫名其妙，就在从获忍不住准备发问的时候，他突然说：“难怪国满不怕你遇到危险，只要有克隆技术，就不用担心从获会死。”

　　这话有挑拨的味道，从获警觉地看着克隆人许甬一号，想着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然后她有点失望，凭直觉，这话是真正的许甬才会说的。

　　从获犯了难。她飞快地转动眼珠子，然后眼前一亮，意识到这次谈话的目的，赶紧收回思绪，问：“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不再纠结这个“许甬”的身份，从获只想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她仍旧处在他人的监控之下，消息闭塞，倒显出国满的好处了。

　　“郑明榕在调查许甬的事，我克隆人的身份，瞒不了多久。”

　　郑明榕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最多从知情人士口中得知许甬大概率是死了，然后看着活着的“许甬”，估计一时想不到克隆人这种东西。如果他知道现在的许甬只是个克隆人，当然是有高人告知，而将许甬排挤出去甚至彻底消灭，公开许甬克隆人的身份是最好最省事的办法。

　　尽管永生世界的法则一再被破坏，这不代表人们会容忍一个违背法律伦理道德而存在的克隆人。许甬的克隆人身份一旦公开，他将成为众矢之的（也许还会成为医学研究的样本），总之下场不会太好。

　　“克隆人和本体有什么区别？”

　　考虑到克隆人身份被公开的后果，从获不禁好奇，要如何区分克隆人和本体？不是说二者的基因都是一模一样的吗？如果不能区分，又如何断定人家是克隆人呢？

　　“理论上是没有区别的，只有克隆计划实施者才会知道。不过，这些人为了方便自己，人为地向克隆人灌输思想，让克隆人知道自己是克隆人的同时，还对克隆人的基因做了手脚。这样一来，只要懂行的，绝对能分辨克隆人和本体。”

　　还真是考虑周全呀。

　　“他们想要你的命？”从获如是问。

　　“是吧。”

　　克隆人许甬一号说，这不仅仅是权力斗争，还因为他骗了五声岛人。第一，他通过欺骗的手段当上五声岛人在永生世界的民意代表，过着五声岛人眼里灯红酒绿的生活。第二，通往永生世界的大门虽然是开着的，而他手里药物却只有那么一点，根本无法满足所有五声岛人的需求。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许甬骗了五声岛人。

　　只有少数人注射了药物并加入永生世界，这其中包括郑明榕一家。那些不服的人在郑明榕等人的引导下，将怨气集中到许甬身上，打算要狠狠报复他。

　　这是无解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五声岛人现在还有多少？”

　　从获当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