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还在手里，她一口没吃，就那么呆呆拿着，心思飞到了十几年前的五声岛。光阴似箭，面前闪过的不过是残存的影像，是她为数不多的回忆。

　　几个小时后，丁尚思过来看望从获，自从被郑明榕数落一顿，不论真心假意，她倒也时不时过来看一眼。不过，今天的探望显然是有目的的。

　　“许甬死了。”

　　明明知道死掉的只是个克隆人，丁尚思却用了“许甬”这个称呼，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

　　“是克隆人。”从获偏要提醒丁尚思这一点，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执着。

　　“这个许甬没了，世上就再也没有许甬这个人。”

　　克隆人确实违背了伦理道德，只是在“许甬”身上表现的有点特别。因为许甬的克隆人是在许甬本人死后出现的，它其实相当于复活的许甬，且这个克隆人以许甬的身份许甬的意识活着，如果不强调克隆人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二者的区别。而当这个克隆人也成为一具尸体，那世间真的再无许甬。

　　从获没办法无动于衷。

　　她办不到。

　　丁尚思猜透了从获的心思，所以她非要在这件事上刺激从获，并且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和许甬，很早就认识了。他一直惦记着你，可我认为他不合适。”丁尚思的话题开始转换。

　　从获本来还有悲伤情绪，听了这话却燃起一股怒火，许甬已经死透了，丁尚思再提过去的事，没安好心。

　　“这么多年，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管做自己的事，就是后来的克隆人也一样。说起来，也是可惜了。”

　　从获缓缓压制怒火，平复心情，她不想在丁尚思面前表现太多情绪，她把这件事认为是对牛弹琴。她们母女，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从获花了很长时间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再挣扎。

　　她不想跟丁尚思谈话。

　　丁尚思絮絮叨叨，尽说些有的没的，说的从获不得不将逐客令压在心底，二人在莫名的气氛里也不知相处了多久。

　　“你好好休息。”

　　终于，丁尚思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从获一人。从获自己倒了一杯水，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那些专门针对五声岛人研制的药物果然有效，就是不知道没了“无国籍者”组织的支持，像她这样的人还能活多久。

　　新闻还在继续，西海岸国家联盟的局势越来越像去年的近地联，要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敢于入侵该联盟国家领土的只有“无国籍者”组织，其他联盟国家或作壁上观，或兔死狐悲，或自身难保，永生世界的秩序早已坍塌。

　　国满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时候，多是代表理事会表明态度，更多时候还是最高执政徐守烨出面。因为徐守烨之前提出要将全力集中到最高执政身上，崔致用控制的议会表示坚决不合作，所以官方对于局势的控制大打折扣。而在民间，已经有声音要求成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控制局面。

　　从获觉得国满的表现很反常，国满不是没主意的人，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杀鸡给猴看，清除顽固分子，笼络温和派，不然很有可能重蹈近地联的覆辙。杀伐决断，这才是真实的国满。

　　其实，国满也在认真思考着。因为不断的骚乱，她的私邸已经成为危险地带，所以她不得不搬到安全的地方，并直接待在她父亲国栋身边。

　　“你心不在焉的，有听我说话吗？”国栋看着走神的女儿，忍不住训斥了一句，虽然语气不是很严厉，态度却是很明显。

　　作为一个经历过徘徊时代的人，国栋不再保留年轻人的面孔，他面上的沧桑加上看起来病态的身体，整个人不知老了多少。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想起“行将就木”是个字。

　　可惜的是，真实的国栋健康的很，而他需要摆出这样一幅模样，这样敌人就会放松警惕，女儿也会看起来更孝顺（猜测）。

　　“爸——”

　　国满并没有表现出被父亲训斥的慌张，她淡淡地唤了一声，轻轻将氛围转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郑明榕想给自己找个女婿，所以你就按耐不住了？”国栋见状，直接挑破女儿的心事，“既如此，何必当初？”

　　国满不说话，也不知是陷入深深的悔恨中，还是在想着对策。

　　“当宠物也好，当女朋友也罢，好容易生活有了点乐趣，就该顺着自己的心意，管别人做什么。”

　　国栋开始以一副老父亲的口吻劝说，“真出了什么事，就算能做个克隆的又怎么样？假的就是假的，何苦为难自己？”

　　国满面上不为所动。

　　“好了好了，说这事你也心不在焉，你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国栋看着女儿似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地用手杖狠狠地敲击地面。

　　“爸——”

　　国满目光转向老父亲，“事到如今，你就准备看着？”

　　也不知国满说的是从获的事还是如今的局势，国栋盯着女儿看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目光一凛，冷冷地说：“人太多，会坏了规矩，人少一点好。”

　　从徘徊时代进入永生时代，本质上是一次大屠杀。活着的人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有了今日的荣耀与烦恼。

　　“所以，等着？”国满说这话的时候，仍一副走神的样子。

　　“等着！”

　　国栋气呼呼地抖了抖手杖，幸好他没留胡子，不然胡子得飞起来。

　　国满回了房间，听刘销的报告。

　　“他们选中了谁？”国满轻轻揉着太阳穴，心不在焉地说。

　　“韦迁。”

　　刘销的回答很简单，国满的反应好像是被人按了暂停。

　　“韦迁？”

　　国满笑了又笑，“年龄就不合适，从获比他大了多少？这小子怎么愿意？”

　　刘销说：“无国籍者组织扶持郑明榕的同时，也扶持了韦迁。现在，韦迁是五声岛人里的二号人物，双方都不痛快。”

　　“无国籍者”组织在动手扶持代理人的时候，肯定考虑到郑明榕一家独大的不良后果，所以他们选择了韦迁。郑韦两家本来是亲戚，但是因为一些事情，郑明榕和韦迁关系不好，且二人现在的矛盾越发突出。一旦失控，损失最大的是五声岛人。

　　郑明榕是从大局考虑，他首先要保住“五声岛人”这块招牌，所以还是笼络韦迁为妙。联姻是个好主意，可惜郑明榕没办法再变个孙女出来，只有打女儿的主意。尽管从获比韦迁大，但从获至今未婚，且都是永生之人，年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就算郑韦两家两厢情愿，旁人可未必答应。“无国籍者”组织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棋子，有内斗的五声岛人才好控制，郑韦联姻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他们得知消息后，迅速对郑韦两家进行了暗示。

　　“现在怎么样？”

　　“郑明榕说，这是五声岛人的内部事务。”

　　郑明榕有胆子挑战“无国籍者”组织的权威，当然是找到了新的靠山。

　　“抵抗者给了他胆子？”

　　“是。”刘销说，郑韦联姻的消息刚放出去，郑明榕就秘密联系了“抵抗者”，双方竟然一拍即合，迅速从敌人变成秘密盟友（只等“无国籍者”组织跟五声岛人撕破脸）。

　　“韦迁呢？他什么态度？”

　　国满想了想，问起了韦迁的态度。

　　“据可靠情报，韦迁至今没有见到郑从获。”

　　这就有意思了，是韦迁不想见呢？还是郑明榕不让见？消息灵通的人都该知道，从获现在既是座宝库，也是烫手的山芋，可不好处置。

　　“从获呢，她怎么样了？”

　　刘销恭恭敬敬地将照片送到国满面前，国满看后眉头深锁，“才几天，人气都快没了。”

　　“许甬的死，她知道了。”

　　国满一顿，继而说：“还有什么？”

　　“情报显示，郑从获现在精神萎靡，有如废人。”

　　刘销当然不会夸张，那是基于事实的个人判断。

　　国满再次揉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