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晚山，眼里全是红色的酒意，他怒道：“慕私年，当年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可是现在，启泽医疗破产了，汪叔叔用自己的性命跟你道了歉，我爸也入狱了，已经够了吧，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妈？汪叔叔在遗书当中说了，这事都是他一手操作的。而我爸在入狱前也告诉过我，是他私下去求了汪叔叔，我妈从头到尾都被瞒着，她也是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你让她失去了财产，失去了挚友，失去了丈夫，还不够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她？”

　　慕私年缓慢地抬起眼，声线毫无波澜：“还不够，她的错，比他们更大。”

　　陆晚山近乎歇斯底里的激动，与慕私年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

　　陆晚山短促地笑了笑，扯动了嘴角，笑容有些疼：“难不成，你是真的要让她把那颗心脏挖出来还给你吗？！”

　　慕私年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此时，他看见了乔薇。

　　乔薇没有说话，她只是隔着衣袖，抚摸着自己的手臂。

　　慕私年最终不再回话，他已经不屑再跟陆晚山对话。

　　陆晚山所有的酒意都在刚才的那一番冲动当中，随着毛孔蒸发出来，如今体内剩下的便是浓厚的倦意。

　　他忽然看到了乔薇，乔薇的眼里，再没有那种透彻的深黑，而是一种雾气蒙蒙的状态，有些木木的。

　　其实，最痛苦的人应该是她吧？

　　他苦笑道：“小薇，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遇上慕私年。”

　　陆晚山知道，如果他没有背叛乔薇，那么乔薇也不可能和慕私年有任何牵扯。

　　她也不会这么痛苦。

　　那痛苦也蔓延到了陆晚山的心里，仅存的骄傲令他无法在这待下去，他脱离了乔薇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去。

　　乔薇害怕陆晚山酒醉后出事，便也想跟上去，但这个时候，慕私年却叫住了她。

　　“蔷薇，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林书兰吗？”

　　慕私年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得到自己解释的人，只有乔薇。

　　乔薇背对着慕私年，她没有回头，但是也没有迈步。

　　“那个时候，我还住在汪医生家里，他主动把我妈妈的遗像放在了客厅里，让我留个想念。有一天，林书兰也来了，她没有察觉到我躲在家，然后，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在慕私年的讲述中，乔薇看见了那个景象。

　　林书兰一步步走到了奚瑜雅的遗像前，她的手掌，握着遗像的尖锐边框。她深深地看着奚瑜雅，用最轻的音量说道：【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下去。】

　　说完之后，她把那遗像放倒在桌面上。

　　从那时起，慕私年便知道，在这件事里，林书兰并不无辜，甚至于，她拥有最深的罪恶。

　　可是至今，她却仍旧置身事外，不知悔改。

　　汪敬意在遗书当中，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告诉众人，说林书兰在当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她也是在数年之后才得知事情真相，并且深感愧疚。

　　汪敬意隐藏了真相，林书兰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可怜无辜的病人，甚至还有不少网友对她表示同情，认为她怀揣着这颗心脏，必定每天都处于良心的煎熬之中。

　　乔薇知道，为什么慕私年要对自己解释，乔薇也知道，在汪敬意的灵堂外，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

　　因为他还会继续复仇，他没有办法停止。

　　乔薇的左手，抚上了自己的右手臂，她还是隔着衣服，在那摩挲着。

　　“慕私年，我懂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步出了办公室。

　　她没有回头。

　　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慕私年向后倒在了椅子上，伸手掐着眉心，仿佛非常疲倦的模样。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电话屏幕上浮现出了三个字——【秦云淡】。

　　慕私年深吸口气，最终接起了电话：“你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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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这段时间，乔薇便请假陪在了林书兰身边。而等她身体稍稍好转之后，乔薇也立刻上了班。

　　汪敬意捐献器官之后，大众对明远医院移植中心恢复了信心，明远医院OPO办公室的工作量又恢复了以往。

　　销假上班后，乔薇投入了忙碌的工作当中，只是每次在经过汪敬意办公室的时候，乔薇的脚步都会停顿片刻。

　　她总觉得，那门可能随时会打开，而汪敬意则会坐在桌边，笑着朝她勾勾手，让她别作声，偷偷去拿柿饼。

　　不过，幻象终究是幻象，那门再也没有开过。

　　汪敬意的去世，在激烈的讨论之后，逐渐归于平静。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去世，在世界的一些角落，荡起了不少涟漪。

　　这天，乔薇和秋秋跟往常一样，去ICU病房门前，劝说家属捐献器官。

　　也和往常一样，她们遭到了拒绝。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秋秋走得急，和一个出门的年轻女生撞了个满怀。那女生的包落在了地上，拉链没拉严，一些小物件掉落了出来。

　　有钥匙，有口红，还有一个透明塑料小药盒。小药盒一共有六格，大概是两天的药量，药片全洒落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秋秋连声道歉，蹲下帮她捡起。

　　“没事的。”

　　那女生20岁出头，一头短发，笑起来眉眼弯弯，看着特别活泼愉悦。她也蹲了下来，开始一同捡拾。她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异域风的宽手镯，把手腕遮得严严实实。

　　乔薇正准备也蹲下，然而她看着地上的那些药片，以及女生的宽手镯，忽然停住了动作。

　　东西很快都被捡好了，那年轻女生笑着跟她们做了个再见，随即往前方走去。

　　乔薇回过神来，走入办公室，询问吴乐天：“那女孩是干什么的？”

　　吴乐天如实作答：“她叫彭子月，说自己是在网上看见了汪主任的事件，挺感动的，所以便过来填写器官捐献志愿书。”

　　“除了填资料，她还说了其他的话吗？”乔薇蹙眉。

　　吴乐天挠挠头，回忆着：“也没说其他的话了，就问了一些汪主任去世时的细节，但这种事情我没好细说。”

　　乔薇定定神，当机立断，作出决定：“我怀疑那彭子月有严重抑郁症，她是想要像汪主任那样，通过自杀的方式捐献器官，我们得赶紧找到她！”

　　吴乐天和秋秋一听，都唬了一跳，虽然心头疑惑，但是这种事情毕竟人命关天，也来不及细问，于是大家连忙分头行动起来，赶紧出门去找彭子月。

　　吴乐天负责跑去监控室查看监控，秋秋和乔薇分别往上下楼走，去各个女洗手间查看。

　　她们知道，如果真要做什么事，洗手间是最方便的地方。

　　乔薇打开了每个隔间的门，一直叫着“彭子月”的名字，受了不少白眼，不过乔薇也来不及辩解。

　　5楼，6楼，7楼，8楼，每一楼的每个洗手间隔间，她都细细查看着。

　　第9楼，病人比较少，乔薇正准备打开门，却发现女洗手间的门被反锁着。

　　乔薇敲门：“有人吗？”

　　里面没有回话。

　　乔薇心里紧张了两分，敲得更重了些：“彭子月？！是你对吧？”

　　里面还是没有回话。

　　乔薇也顾不得疼，咬着牙，开始用肩膀撞击着门。幸好这栋楼是十多年前修建的，是老式锁，很快便被撞了开来。

　　随后，乔薇看见，彭子月背靠着墙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已陷入昏迷，手腕已被割破，满地都是鲜红刺目的血。

　　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抢救。终于，彭子月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旧在昏睡中。

　　她父母赶来，哭着跟乔薇他们道谢，说孩子一直有严重的抑郁症，估计是看了汪敬意的事，所以想来他们医院仿效汪敬意，捐献器官。

　　吴乐天拍着胸膛，开始后怕：“我看她一直在笑，压根就不像有抑郁症的样子呀。”

　　秋秋也拍着胸口压惊：“这次还好有乔薇，不过乔薇，你是怎么看出她有抑郁症的？”

　　“第六感吧，感觉不对劲。”乔薇笑着解释着。

　　第六感这个理由是万能的，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解释。

　　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饭了。乔薇见没人之后，便将衣袖掀到了手肘上，看着那些伤口，微微发呆。

　　顿了顿，她打开了包，拿出了几颗药，合着矿泉水吞了下去。

　　那些药，和彭子月包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