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错。”季翡说。

　　老鬼闻言眉头的哀伤散开，却还有几分惆怅萦绕在心头。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季翡说。

　　“可是我——”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少女朝他伸手，那手是洁白无瑕的，在略显昏暗的树荫下，有种无生命的瓷器质感。

　　他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白如玉的手上。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走动了，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一切禁锢似乎突然消失了。

　　“地缚灵往往是因此对此处的执念过深，只要你放下执念便可，不过你放不下，我帮你先断了。”季翡解释了一下，随后就拉着他往校门口的方向去。

　　去的路上顺带给江于渊发了短信，说是有事要先离开一下。

　　江于渊没有秒回，季翡猜测他正在进行演讲，无暇顾及手机。

　　季翡到了校外，打车去玩西郊的方向，到了郊外，开始给司机指路，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司机的表情越发的苍白。

　　他脸色苍白不仅是因为这里荒无人烟，还因为这个看上去有点诡异的少女全程不苟言笑，还一直做出手里托着什么东西的姿势，看上去仿佛是个变态一样。

　　而且这条路……是去玩墓地的路！

　　这女生不会是鬼吧？

　　司机越是想，越是害怕，手抓紧了方向盘，指节开始发白。

　　他止不住地透过后视镜偷看那个整个人都蒙在阴影下的少女，她的脸是很好看的，可此时美丽都成了一种诡异。

　　司机用忍不住微微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你一个女孩子，半、半夜去墓地做什么？”

　　“扫墓。”季翡回答。

　　哪有大半夜去扫墓的？！

　　司机快崩溃了，却还是强壮冷静说：“挺好挺好……”

　　坐在季翡旁边的老鬼闻言，垂下了眼皮：“她也确实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了……”

　　“嗯。”季翡一个字回应一个人一个鬼。

　　此后，空气凝固。

　　司机额头的冷汗不断溢出，但他不敢说，到了墓园外面，他颤抖着说：“到了。”

　　“多少钱？”季翡问。

　　怕不是冥币吧？

　　司机很害怕，觉得今天亏了也没事，命更重要，求生欲让他不假思索道：“不用不用，您先去办事儿吧！我不急，我真不急。”

　　“也好，等我回来一并付钱。”季翡说着就下车了，结果她才下车，车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后退，倒头，飞奔而去。

　　季翡：？这还不急？

　　“这？”鬼都惊了。

　　“估计是把我当鬼了，有缘再付车费吧。”季翡也没有过多在意，拉着老鬼进入了墓园内。

　　墓园边上倒是有路灯，只是在这阴恻恻的地方，就算是有路灯还是显得十分阴森，浅淡的黄色灯光落在一排排墓碑上，反而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一些不肯离去的鬼，守在各自的墓碑前，只能一年见一次家人。

　　当然，也有因为舍不得离去的，总之他们都离不开这地方，因为有执念，只能困守于此。

　　看到半夜来人，鬼魂们窃窃私语，季翡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虫子在爬。

　　有点烦。

　　她随手抓了一个近的，那鬼本来还想吓唬一下这个人类，结果突然被抓住，懵了一下，立马露出血盆大嘴，还没来得及发出恐吓声，他被季翡抓住的手臂突然冒出青烟，灼烧感让他痛苦无比，他整个鬼都扭曲了起来，很快灼感传遍他的全身，他就像是融化的黄油，流了一地的魂水，接着如烟消散。

　　季翡看向众鬼：“谁再吵，就是这个下场。”

　　老鬼看她如此凶残，也是吓了一跳，再看其他的鬼，发现他们害怕之余还有喜悦，甚至有人偷偷竖起了拇指。

　　“这是什么鬼？”老鬼问。

　　“不想去投胎的鬼。”季翡说着带着他穿过常常的过道，停留在尽头出的一墓碑前。

　　老鬼还有点在意刚刚那个鬼，毕竟鬼虽然不是人，却也曾经是人，也是可以去投胎重新做人的，可季翡的举动似乎让那位鬼没有了投胎的可能性。

　　“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自然不敢投胎。”不知道是谁突然来了一句。

　　那是一位老奶奶鬼魂。

　　她似乎是跟着他们的，从他们身后飘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裙子，看上去颇有点全副武装的味道，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优雅的精神气。

　　“聂宝芸。”季翡说。

　　老奶奶脸色一顿，看着季翡说：“你是谁，我不记得生前认识你。”

　　“他呢？”季翡看向自己身边的老鬼。

　　老奶奶看向那个年轻的鬼，看到他热泪盈眶，不免困惑，事实上她是觉得他严肃的，只是活得久了，太久没见的人的面容，逐渐记不清了，因着看他眼熟，这才现身。

　　如此一看自己果然是认识他的。

　　他很年轻就死了。

　　那时候这个岁数就失去的人太多太多了，起初她还是哭的，哭到最后麻木了。

　　如今见了故人，记忆似乎突然打开了封条，那个温柔的少年，那个为了让自己过好日子努力的少年，那个逐渐成熟，逐渐温厚的青年……

　　她看着他，一时间无法出声。

　　满头银丝只到脖颈处，脖颈上的皱层层叠叠，一路往上，布满了她年老的脸，只是她很瘦，姿态挺拔，看上去又十分优雅有精神，那双眼睛很有神，又很温柔。

　　透过她的目光，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会在下雨天踩水坑之后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少女。

　　季翡将他放在这里，他的执念，是他的归处。

　　随后她便离开了墓园，这种场面她不爱看。

　　她还带着一波鬼到了墓园出口，免得他们打扰了两位重逢的鬼。

　　墓园门口倒是有路灯，只是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坏掉了，守墓人在睡觉。

　　门口的表上有椅子可以坐，她便坐在那，一闪一闪的灯光落在她的头顶，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在这老林里，她比鬼更像鬼。

　　其他的鬼觉得她还有点小温柔、小体贴，可她刚入园时那一手杀鬼的招数，震慑住了众鬼，让他们不敢上前，只能挤在一旁，甚至不敢靠近。

　　季翡掏出手机，看到江于渊的回信。

　　江于渊：你去哪里了？

　　季翡：墓园。

　　江于渊：你接单了？

　　季翡：算是。

　　江于渊：打的去的？

　　季翡：嗯。

　　江于渊：我去找你。

　　季翡：好。

　　江于渊来的很快，快的有点惊人，以至于季翡都感到困惑：“你怎么这么快？”

　　“早些时候我已经完成演讲了，在收到你的信息，并回复之后，我就离开了学校，独自一个人闲逛，恰好就到了附近，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有缘分？”江于渊看着她，含情脉脉。

　　“少装。”季翡嗤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

　　“在等人……或是鬼？”江于渊问。

　　“等鬼。”季翡回答。

　　“什么鬼？”江于渊问。

　　“为国捐躯的鬼。”季翡回答。

　　周围的鬼顿时来了兴趣，看那男鬼的装扮也能大概猜出他所死亡的时代，再配合季翡的话，一众活在和平时代的鬼瞬间肃然起敬，纷纷回头望去，试图往那边飘，又飘荡回来。

　　江于渊又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见活着是爱慕的人。”

　　江于渊当场就很感动：“这是跨越了时间的爱——我可以去看看吗？”

　　“最好别。”

　　就他这个性格，鬼都不知道他过去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季翡知道他是会适可而止的人，但到底是认识时间没那么长，也很难预料他会不会出乎自己的预想。

　　“我不会让他们为难的。”江于渊说。

　　“那行。”季翡点头。

　　众鬼齐刷刷看向季翡，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了渴望。

　　季翡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他们那黑气萦绕的身影，瞬间缩了缩，似乎小了一大圈。

　　“这里还有别的鬼？”进去之后江于渊还忍不住好奇。

　　“有一些。”

　　“哦……”江于渊看向季翡刚刚看的方向，招招手说，“你们好呀，再见。”

　　季翡起身，一点他的眉心，为他暂时开了眼，好让他可以无障碍与鬼通话，他这才转身朝园内去。

　　众鬼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忍不住感叹：

　　“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我活了那么多年，又死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季翡又看向了他们。

　　众鬼：“……”看都不给看的吗？

　　还没过几分钟，江于渊又折回，将车钥匙递给季翡说：“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些小面包当夜宵，放在车里，你要是想吃了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