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柱史银台挥玉笔,御女金鞭飞骖翔。
六甲待阵持玄戈,五帝内座依天床。”
吟到这里,他心中便是一惊,这分明是一首星相诗!诗中御女,五帝,六甲,黄金台等等列星都是紫垣中官的星宿。虽同是星相诗,可和丹元子补天歌不同,虽然辞藻华丽,气势磅礴,可诗中星相顺序完全颠倒破乱,根本无法以之辨别天上的星宿。他心中犹疑,又读了下去:“
宫门不禁相与势,大理轻疏雪更霜。
璇玑倒逆七政乱,江山漫卷蚩尤旗!
这是……”晟试天脸色大变,这诗中分明暗藏朝纲不振,天下大乱之象。难道铁厌兵所说的天变竟然是指这天下大势不成?想到这里,不由沉声问:“叔晋,这首补天歌可是铁厌兵做的?”
“是啊,这人只怕已经彻底疯了,不仅胡乱杀人,而且公然在紫薇殿题反诗!只是他虽已带罪听勘,可毕竟是钦天监的人,此事传扬出去,怕敄仁你也脱不了干系,我看……”
晟试天一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你错了,叔晋,铁厌兵此人确有非常之才,而这星图和这首补天歌之中,更是深藏玄机……”
“玄机?什么玄机?”谭国瑾讶然问。
“这我一时还堪悟不出,看来似乎和天下大势有关。”晟试天又向墙壁望去。一望之下,却勃然变色。
高大雪白的墙壁下,不知何时竟已静静站了一人。
这人身材不高,身着白衣,脸上戴着一个寒铁面具。面具呈龟甲状,布满了细密的蛇纹,看来甚是诡秘。外面下着暴雨,此人却全身滴水不沾,白衣飘飘,望之如同鬼魂。
“什么人?”晟试天喝问,纵身而起,左手虚劈一掌,却在半途化掌为爪,向那人的肩头抓去。那白衣人背靠墙壁,身体毫无征兆地蜿蜒上游,同时抬腿一脚,踢在晟试天的爪上。真气迸裂的声音鬼嘶鸣响,晟试天袖袍盈荡,身子倒翻出去,踉跄落地。
“敄仁……”谭国瑾忙上前扶他。
晟试天微一摆手:“我没事。”又望着那白衣人道,“你是什么人,擅闯钦天监,意欲何为?”
白衣人身形不高,不可能是铁厌兵,可此人这时出现这里,定有重要缘故。说不定便和铁厌兵的下落有关,晟试天心中如何不急?
白衣人贴着墙壁缓缓上升,游走,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色壁虎巡视自己的领地。清幽的声音在大殿中绵绵回响:“朱雀压鲲鹏,东海扶摇入沧溟,白虎开闾阖,大河咆哮麾旗旌。玄武秘魇龟蛇缠,龙潜沧江试天倾!”
“四象玄武?”晟试天瞳孔微缩,此人口中所吟正是代表四方天位的四象神君,他身为钦天监监正,如何不晓?让他惊心的是,此人所吟的四象也同样气势昂然,英姿勃发,带着翻天覆地的激荡气魄!
白衣人口中发出低沉的啸声,身形缓缓前倾,双足渐渐陷入墙中,最后竟直立于壁上!随即,啸声突然高昂,白衣人猛然一蹬,向二人冲来!
“叔晋兄小心!”晟试天一把将谭国瑾推开。
谭国瑾眼前白影一闪,啸声已翩然远去,片刻间已在数里之外。
“此人好高明的轻功!”谭国瑾变色道。他向来不喜习武,是以家传功夫虽然高明,身手却只算得上二流。可钦天监内高手如云,他眼力比起一般武者却高出许多。如果方才白衣人盘旋墙壁所用的壁虎功还称不上什么高明功夫的话,这时所显露的轻功却让他大为惊叹。
“是啊……”晟试天刚想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不好!”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紫薇殿的正墙竟轰然倒塌,只余下半片残垣。铁厌兵在墙上所画的星图和所题之诗顿时化为齑粉,踪影不见。原来白衣人方才在墙上游走时,以阴劲无声无息地将殿壁全部震酥,最后再用阳劲一踏之下,立时便将整面墙壁毁个干净。
谭国瑾望着满地狼藉惶然不能语。晟试天则面沉如水地。他知道白衣人此举定是为了不让他一窥这补天歌及其星图的奥秘,而这更说明了这首神秘的补天歌内定有极深的玄机!而且既然是补天歌,那铁厌兵定然还写了太微,天市以及二十八宿的补天歌和星图,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铁厌兵,弄清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并拿到他手中完篇的补天歌!想着刚才自己读过的那几句疯狂而诡秘的诗句,心中更是焦虑。忽然,他注意到那仅余的断壁上竟然隐隐有诗句残留了下来,心中不由一喜,凝神望去,却见那断壁上赫然是两句石破天惊的残诗:
十二神将劫天子,二十八宿斗紫皇!
晟试天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句诗中反意昭然,锋芒直指皇庭!便再不犹豫,大声喝道:“曾昱!”
“大人有何吩咐?”曾昱在殿门外问,语气恭敬如常,似乎对殿内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去,将锦衣卫指挥使邓大人,东厂秦公公一起请来,就说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先等等……邓大人先不要请了,去吧。”
“是。”曾昱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敄仁兄……”谭国瑾有些犹豫地道。他生平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此时已然心乱如麻,想问问晟试天该如何善后,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天下从此多事矣。”晟试天喟然叹息道。
雨越发地大了,杳冥间紫电倏闪,如眩如幻,仿佛一抹灿然的剑光,挑破了沉沉天幕!似乎被这剑光激怒,无数雷鸣瞬间积汇成震天,撕裂了无穷的黑暗。
第一章
【斗药】
运河蜿蜒,如一脉生机勃勃的玉络,穿津辅,下静海,跨河间,过德州,至清河翩然西折,汇汶水于东昌府,经东平、越济宁、徐州,与黄河奔腾竞逐百里后,放舟淮安;流连了扬州的烟花三月,相忘于镇江的京口三山,重归平淡的运河缓缓流入浒墅关。
柳拨轻雾,丝雨将歇,红桃绿水,燕子人家;清清河水泠然而下,染绿了苍石。河边,一树梨花笼雪而立、静对碧水中的幽姿。微风吹拂,点点轻白凋零,又随着流水飘零而去
岸边闲亭如画。谢东庭缓缓摇着羽扇,在亭内悠然烹茶。梨树下,一身白衣的谢蔓儿正半跪在河边,伸手掬起一朵梨花。忽然,谢东庭眉头微皱,抬头向远方望去。
蹄声急如骤鼓,响彻大地,滚滚烟尘中,一辆轻车从东方狂驰而来。驾车的青衣大汉身形彪悍,背负长刀,刀柄镶着狰狞的青铜狮头。
“新安许氏的天王刀!”谢东庭低声惊呼。天王刀,东关许氏的家传绝学。所谓一金二银三铜四铁,许家弟子数千,有资格佩戴天王刀的却只有十名龙亭刀士。只是,一本堂怎地突然派人到苏州来了……
他正在猜想,马蹄声急,十余铁骑赤练般从南方疾驰而来,鲜红的披风如落枫舞火,燃烧着掠过大地!为首的少年骑士口中一声呼哨,十余骑转眼间雁翼排开,拦住马车去路!青衣大汉一声大喝,双臂猛然收力。八匹疾驰的骏马齐声狂鸣,前蹄高高扬起,却再不能前进一步。大汉松开脚下马索,向对面怒视,脸色突然一变:“江夔!又是你!”
“渤川兄,真是让我好找!”叫江夔的少年带着暴躁的骏马打着盘旋,朗声道,“怎么样。那药可打算卖给我了?”
大汉面沉如水:“姓江的,你拦住我也没用。药我是不会卖的!许某跑遍了松江府十三家药店,花了上万两银子,只寻得了碧瞳蟾和老龟丹两味药材。你们江家耳眼通天,想必所获更丰,又何苦纠缠于我?”
“渤川兄放心,我江家的人从不强人所难。”江夔笑吟吟地道,“东关许和兰陵江同列新安八大世家,不过是几味药材罢了,我江夔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会因此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
“兰陵江?爹爹,那是哪里?”谢蔓儿偷眼瞅着江夔,小声问。
谢东庭解释道:“兰陵江是堂号,指的是新安赫赫有名的萧江氏。萧江氏的始祖江祯本姓萧,是晚唐的柱同上将军。其人文武兼姿,素有奇志。后来朱温篡唐,江桢对大唐忠心不二,便愤而归隐徽州篁墩山中,渡江时指江易姓,若不复唐,则誓不复姓。世人故称这一族江氏为萧江,又因萧氏祖先的封地在兰陵郡,所以也称兰陵江。东关许和兰陵江同列新安八大世家,只是两家一向不睦……”谢蔓儿听说可能有热闹看,早已兴奋得握紧了小拳头。
许渤川问道:“你待如何?”
江夔马鞭一指:“不瞒渤川兄,圣红景天、千年藏参、蛇涎白附、金银血蛇、老龟丹、碧瞳蟾、玉骨麝香以及紫檀芝,这八味药材我江家誓在必得!可如今小弟手中也只有两味荮材,若是渤川兄肯将手中之药相让。
我愿以千引淮盐交换,不知渤川兄意下如何?”
许渤川沉声道:“贵门已是天下茶业总商,贵宗正又身为两浙转运使,都掌盐务大业,我们许家可不比你们江家家大业大,素芝堂的赏格于敝门事关重大,恕难从命。”
江夔眉头一皱,随即一笑:“既然如此,不如来个痛快的。你我二人各有两味药材,咱们便以此作赌注,比武分个高下。谁输了,便让出自己手中的药材。这样无论谁贏了,都有四味药材在手,夺赏的希望便会大增,不知许兄可敢赌上这一注?”许渤川心中一动,随即又有些犹豫。他知江夔是萧江家的宗子,向来有天才之誉,而这两味药材非同小可,一旦比武有失,自己势必难以交代。
“莫非许兄怕了?许家的天王刀总不会是浪得虚名吧?”江夔轻蔑地道。
许渤川浓眉一立,跳下马来,怒道:“笑话!难道许某会输给你不成!赌便赌!”
“好!够爽快!”江夔从马上一跃而下,把披风解开,随手抛给一边的江家武士,双掌一立,肃然道:“请!”许渤川双臂展如鹤翼,徐徐画个圆圈后,缓缓收拢在胸前。长发无风自立,充满了飘逸的气感。
“好!四岳神功,怒发冲冠势!”江夔赞道,“且看我江家的八叶掌!”牠一掌凌空拍去,一瞬间。青崖绝壑,怒石嶙峋。破出大地!正式八叶掌的起手势——岳岿嵬!
许渤川凝神肃立,双拳以虚劲引之。泓然静者,如寒水微波,长河远流。江夔一掌击下,掌力宛如沉石入水,毫不着力,他知道这是许家内功穹崇,纷嵘鸿兮。先前那凝重如山的一掌,暗藏的正是这飞鸿般轻盈突兀的后招!
这一掌举重若轻,飘逸莫测,许渤川猝不及防,只能以铁板桥险险避开。饶是如此。腮边仍被掌风刮得疼痛不已。江夔双掌连拍,如雾绕青松,云出石涧,极尽幽奇变幻。许渤川失了先机,只得苦苦招架,连挡江费十余掌后,才觅得机会,虚晃一拳,退出几步,重新拉开距离。江夔并不追赶,双掌一收,笑道:“你拳脚上的功夫不如我,还是用刀吧。”
许渤川冷声道:“多说无益,看拳!”江夔剑眉一挑,举掌硬接。谁料掌下一轻,仿佛击中了一团棉花。掌力无法宣泄之下,胸口反被带得一阵烦闷。他轻噫了一声。又试着接对方左拳,可这一次对方拳劲却刚猛异常,拳掌相交下江夔顿时全身剧震,退了一步。江夔不怒反喜,既然对方拳劲刚柔难测,那就索性以实击虚。他一声清啸,八叶掌中最雄浑的“万钧雷”已然出手!
许渤川冷哼一声,双拳挟风,硬生生迎上。拳掌相交,真气爆如雷鸣!两人闷哼一声,同时倒退丈许。只是许渤川却多退了五六步。他的功夫大多在刀法上,掌力虽精,毕竟不是所长。江夔却恍若未觉,眉飞色舞道:“好功夫,咱们再来!”
许渤川沉声道:“怕你不成?”忽听西南远远地一声长啸:“凤——翼——云——威——”啸声清旷悠远,犹如凤鸣九霄,声震四野。
江夔微微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妙啊!四角方也到了。”
许渤川浓眉一皱,谢东庭心中也是一惊。“凤翼云威”正是江南第一大镖局新安风院的喝道镖号。风院乃方家数百年前所立,神秘莫测。新安凤院的当代掌院更是有新安第一剑之称的“玄凰”方冰鉴,此女为人冷傲,亦正亦邪,极不好惹。
辘辘声中,西南缓缓行来一列镖车,火红的镖旗迎风招展,一只黑色凤凰在旗上展翅翱翔,顾盼间一派蔑视天下的傲然。为首的女骑士英姿飒爽,一身黑色劲装,挺拔如风中的白杨!她身边的少年骑士则穿着白色罩甲,四开巾上镶着一方宝玉。相貌甚为柔和俊雅,只是一对元宝耳朵大了些,有些碍眼。
江夔和许渤川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女骑士身上,待看清来人并非方冰鉴后,又同时松了一口气。两人虽然自信,也知即便两人合力,也绝非那位玄凰的对手。
女骑士策马趋前,扶了扶剑鞘,皱眉道:“东关许、兰陵江,你们两家因何拦路?”
江夔仰天打个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方雅羽方姑娘,姑娘身为凤院九翼之一,竟然亲自出面护镖,想必此镖非同小可,不知凤院此次保的又是哪家的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