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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以玫瑰之名29

作者杜夕浅 26765字 2021-03-26
  1

  相由心生,是有一点道理的。

  结婚多年,说岁月安好太笼统,太不接地气,不过和以前的日子比,真没什么心累的事。硬要说有,无非是腰比以前多了一寸,眼角多了几丝细纹,偶尔睡得不好,第二天不再像读书那会精力充沛,要缓一缓才能恢复过来。这些虽然也是烦恼,真不好意思说出口。陶涛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为了活着,就用尽了全部气力,还有的人也许活着,却已经心死。

  她承认,她很幸运。不是么,二婚还能过得这么乐哉,上辈子没拯救过银河系,最起码也不会比美国队长、变形金刚、蜘蛛侠、蝙蝠侠逊吧!

  唉,生了个小二宝,她现在对于这些大英雄,那是比菜市场今天小白菜一斤几毛钱还要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修然喝过几年洋墨水,这个二宝严重有点崇洋媚外,对于孙悟空、哪吒、葫芦娃等等这些国产英雄,很是冷漠。她和左老师探讨了下,觉得问题出在形象塑造上。国产的,换来换去,就那几身行头,故事就那几个,而国外进口的呢,隔上几年,不仅形象升级,就连故事,全宇宙,角角落落,哪哪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孙悟空呢,他出过国吗?哪吒,就知道和龙王死磕,世界上坏人多着呢,这世界观也实在太窄了。葫芦娃,哎哟,衣服就没穿齐整过······不谈也罢。

  听完她洋洋洒洒一番话,左老师不知道是不是被震住了,过了很久,才压着嗓音,还朝二宝的小床看了看,然后说道:“你说,咱们二宝是不是被别人给偷换了?”

  陶涛:“······”她哪几句话给了他这样的神来之笔?

  左老师紧张兮兮道:“他这一点也不像我啊,你看我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守身如玉,目不斜视,最后,漂洋过海回国,娶你,多传统,多专一,多纯情啊!”

  陶涛在心里面再一次为他的无耻叹服,也不知以前泡过多少洋妞,真是大言不惭。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是机场吧,当时,他就在撩女。也就这几年从良了,哗,他立刻就把自己洗得雪白白。“那要不要做个亲子鉴定?”她没好气地问道。二宝虽然才一周岁,一脸的婴儿肥,但就那么神奇,眉眼、嘴角,甚至笑起来的样子,和左修然如出一辙。

  左修然认认真真地摇摇头:“算了吧,养一年了,怎么也有点感情,我这人心软,就当是亲生的。像我,第一眼见到你,你是长得不赖,但离人间绝色还有点距离,可我,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风景了······”

  陶涛腾地起身,她再也不想和这人呆一屋,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管是什么话题,不管是什么样的开头,说着说着,就拐到了“他爱她有多深有多真”上。当然,这也不算假,但整天挂在嘴边上好吗?

  左修然觉得挺好,爱不就是要大声说出来么,又不是见不得光。

  很多时候,陶涛的日子就是这么啼笑皆非,又有那么点甜蜜蜜,总之,过得不坏。

  谢飞飞来京出差,陶涛请她吃饭。这些年,两个人一直有联系,但见面很少。一见面,谢飞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番,酸溜溜道:你这个女人,太讨厌了,怎么一点都没变,谁相信都是孩子她妈。陶涛笑,不回应,由着谢飞飞发挥。谢飞飞戳着她的脸:“一瞧,就是泡在蜜罐里的,幸福都写在脸上了。我就不懂,你何德何能,以前是华烨,现在是左老师,他们······”谢飞飞神情僵在半空中,好半晌,吐了吐舌:“抱歉哈,一激动,口不择言。”

  陶涛摆摆手:“没关系的。”

  谢飞飞瞪大眼,看她不像作假,拍拍心口,又不相信地问了一句:“真没关系?”

  华烨在她这,不是一个忌讳,但在左修然那,是。

  华烨于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不管提与不提,他都在。用一个圆来形容,华烨的占比还挺大。也许是明白这点,左修然很不爽,也很无奈,哪怕她都和他一起这么多年,一提华烨,他仍是情难以堪。他说人生如果有遗憾,他第一憾,就是没有在陶涛上大学那会出现,是他给了华烨机会。他说这些时,陶涛挺无语。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在他和她的婚姻里,他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总觉得有一天,陶涛会弃他而去。陶涛不是个情感浓烈、溢于言表的人,但为了安抚他,她硬逼着自己人前人后的说情话、秀恩爱······说实话,她真不习惯,但左修然似乎成功地被抚慰了。所以说,所谓幸福的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付出。现在的这份安好,有左修然的功劳,也有她的。想想以前那段婚姻,因为年轻,像团火,只知道向前冲,从来不知迂回,于是,灰飞烟灭。

  “华烨现在上海。”谢飞飞说道。

  陶涛点头,她知道。她和华烨离婚得比较彻底,哪方面都没有藕断丝连,但七转八转,她还是听说了一些他的消息。他没有和那个小芬结婚,这个可以理解,没有感情,但他也没和许沐歌结婚,这就有点费解了。可见所谓初恋,大概更适合回首,还不应重温。他和小芬有个儿子,儿子归他抚养。儿子比左聪聪大几岁,现在差不多读高中了。他在上海开了家事务所,做得不错。他业务能力强,办事又认真,怎会不好呢?

  陶涛轻轻一叹,他们的离婚虽然没撕破脸,但也不是很体面,毕竟他伤她极深。她那时很恨他,在她心里,他面目狰狞,十恶不赦。时过经年,无论是爱和恨,都被时光磨平了。现在想起来,他其实算是个优秀的人,有很多优点,不过,这些和她没有关系了。

  “你和他有联系?”谢飞飞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华烨。

  “他上次回青台,有人请他吃饭,我刚好也在那个餐厅吃饭,就打了个招呼。要不是他喊我,我都没认出他来,他太瘦了。”谢飞飞摁了下自己的脸颊,“差不多是皮包骨。”

  “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在上海那种地方,把一家事务所经营好,也不是很容易的。

  谢飞飞拧了拧眉,小心翼翼道:“也许吧,我和他以前接触不多,也没什么话聊,就寒暄了几句。道别的时候,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你说······”

  陶涛失笑:“想什么呢,不可能的事。”她懂谢飞飞的欲出之言,她和他早已是两根永无交集的平行线。再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联系的?即使联系上,说天气,说孩子,说过往?哈,再蹩脚的编剧,也不会这样编剧情,明显就是剧情注水。

  谢飞飞却一脸郑重:“我感觉他在找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会的。”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终是有一点了解的。一个律师,永远不会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只会一语双关、话中藏话。

  谢飞飞耸耸肩:“但愿吧!”她好像完成了某项艰难的大任务,一下子解脱了。她和龙啸婚后生了个儿子,貌似是个熊孩子,一说起,谢飞飞就苦大愁深,怨天埋地:“才多大个人,他还早恋。给人家小女生一天一封情书,我偷看了,妈呀,麻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陶涛笑不可支:“这像你啊,早熟。”

  “去你的,有这样损人么?对了,你家左聪聪,有小男生追吧!”

  “应该没有,有,绝对逃不过左老师的火眼金睛。估计刚萌芽,就把他掐断了。”

  谢飞飞冷哼道:“现在的小孩子可不是左老师年轻那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防不胜防。”www.zwwx.com

  陶涛笑,她真不担心,逃得过左老师的火眼,还逃得过夏晨的慧眼么?夏晨是个好孩子,他和聪聪青梅竹马,现在很不错,以后会怎样,他们不鼓励,不拦阻,顺其发展。

  两人在餐厅,吃了午饭,喝过下午茶,最后去逛了街,逛得两条腿感觉都不像自己的了,这才各自打道回转。回去的车上,谢飞飞给她发了条短信:涛,华烨向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本来不想给他,可是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他提到你时那种语气,让我······想哭,我还是给他了。你也不要怕,你和左老师情比金坚,任他风吹雨打,你们那边永远是一片晴好。PS:看完这条短信,请务必立即删除,我怕被左老师追杀。

  陶涛莞尔,然后真的把短信删除了。

  婚姻里,永远不要去考验人性,如果可以避免误会,还是尽量不要去误会。现在的日子,她很珍惜。

  华烨在找她么?或许吧,她不去猜测,也不期待,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让她猜测和期待的人,来就来呗,就像夏天的风、秋天的艳阳、冬天的雪、春天的雷,四季更迭,时光苒荏,不需要一惊一叹。

  2

  很久以后,陶涛再回首这段时光,应该是过了很久,久到她都忘了谢飞飞说过的话。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小道。昨夜下了场雨,天气一下转凉,空气质量很好,她还用力呼吸了两下,闻见了花园里桂花的香气。甜糯糯的,让她想起过年时吃的汤圆。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标记姓名的来电,应该是第一次打进来,她的心却咚地下漏跳了一拍。这个号码是华烨的,太熟悉了,熟得就像刻在骨子里,无论是岁月,还是风霜,都抹不去。这些年,他没换过手机号,还是说他特意保留着这个号?不管是哪个答案,陶涛都不会自作多情地往自己身上扯。

  她按下通话键接听,手很稳,心也已平静下来。

  “陶涛么?”华烨的声音很近,背景没有一丝杂音,就像在一间密室里。以前,他和她打电话,都带点不耐烦,嫌她话多,嫌她打的不是时候。现在的他,很平和,这些都是时光的沉淀。

  “嗯,好久不见了,你好吗?”淡而无味,却很正常,不亲不近,不远不疏。

  “还行吧。我现在北京,如果你时间上方便,我······”他顿了下,像是气力不竭,又像是再次考虑了一番,“我想和你见个面。”

  陶涛没有迟疑,也不急切,仿佛就是表达一下礼节:“好的,后天周休,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那后天下午,到时我把地址发给你。哦,来的时候,带几张孩子的照片,听说你有两个孩子了,我想看看。”

  陶涛愣住,但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行,那后天见。”

  后天夏晨有个演讲,在市图书馆三楼,那天恰好周末,左聪聪当然不想错过。左修然可以意会这俩人之间的隐隐约约,但放手让俩人独处,他是绝对不同意的。于是,他主动要求做司机并请吃大餐。他伤心地对陶涛说:“养女儿有什么好,出力又出钱,还要防贼。”

  陶涛把坐在膝盖上的二宝扔给他:“你不是也有个儿子么?”

  左修然低头和二宝玩四目相对,不知哪里叩中了二宝的笑点,他咯咯傻笑个不停。左修然叹气:“这傻样,我敢憧憬明天吗?”

  “你才傻呢!”陶涛抢过二宝,亲了亲,“你后天什么时候回家?”

  左修然这人不知是什么种类,第六感敏感锐得惊人。“你要出门?去哪里?有什么事?”

  陶涛轻描淡写说了华烨和她见面的事,左修然脸色紧张,就像世界末日来临般,但他没有说他陪陶涛去,也没追问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我应该不会很晚回来,学生演讲,又不是开会,能有多长。我到家就给你发信息。你争取也早点回来,虽然有阿姨,但二宝更黏你。是吧,二宝?”

  二宝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仰起头要妈妈亲。左修然一脸的父以子贵的自豪。

  看着这样的左修然,陶涛想笑又心里发烫。

  第二天,左修然上班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明天约在哪里见面?”

  “他说到时给我发地址。”

  左修然嘀咕:“什么地方,这么神秘啊!”

  那个地方,确实很神秘,也很远,在郊区。陶涛先是坐地铁,转了两条线,然后换公交。一路上,心都揪着。人站在门口,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怎么会是这里?

  地方是个好地方,绿树掩映,有水有径,花木茂盛,建筑都不太高,很安静,不,恰切地说很安祥。陶涛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从一则娱乐新闻里看到的。那是一位影星,选择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门口的保安向里面打了两通电话,然后有一位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过来带陶涛进去。不知道是不是树木太多,除了风吹过来,枝叶沙沙作响,听不到一丝人声。小护士看出陶涛的疑惑:“这里面病人很少。”

  陶涛低下眼帘,不是谁都可以淡定地从容面对人生的末程。

  “看,华律师在等你呢!”小护士停下脚,指着二层楼上的一扇落地窗。陶涛抬起眼,窗户朝西开,下午的阳光刚好照过来,她看不清楚,只看到一道影子。就那道影子,薄如一张纸片。陶涛压在眼底的泪水,哗地下就流了下来。

  明明已经毫无干系,何况他还伤害过她,可是她也曾在青春最好的时光里,用力地爱过他。这个人,她可以恨,可以忘,可以诅咒他过得不幸福,哪怕这一生,老死不相往来,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还离开得这么早。

  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这无关爱,就是不舍。

  小护士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人。都不记得上一次两个人独处一室是什么时候了,在离婚前,他们已貌合神离。

  华烨看上去还好,除了瘦,穿衣还一如从前那般,色泽单一但质感很好,衬衫长裤,熨烫得一丝褶折都没有。他给陶涛倒了水,歉意道:“医生只准喝白开水。”

  陶涛强抑住哽咽,说道:“白开水很好,美容养颜。”

  “我们去窗前坐,那儿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太阳。”窗前有两把椅子,华烨把水放在窗台上。

  秋天的阳光正午时很明亮,到了下午就变得很浅了,淡淡的几个光斑,穿过玻璃,落在地板上。陶涛从进来,就一直半低着头。她不太敢看华烨,本以为记忆已经遗忘,原来一直都在。她对他太熟悉,她怕他会忍不住拿现在的他和记忆里的他去对照,差距太大,她会哭出声来。

  “是哪里出了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这些问题已经不是忌讳。

  “胃。”

  是的,胃,他的胃一直不好,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婚后,却为了帮他养胃,学着煲各种各样的汤。他喝的时候,一脸嫌弃,但还是会听话地喝光。“有多久了?”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瘦削的双颊,立刻又转开。

  “两年了。”

  “没有请专家医治?”她责问道。

  华烨淡淡一笑:“当然请了,就是晚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我向来后知后觉,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

  不知道两个人想起了什么,齐齐沉默了。最后还是陶涛开口道:“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这个问题很突兀,可以说她不应该这样问。她是他的谁,他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但她问了,就像她知道他肯定会给她打电话似的。

  “那时医生还没给我下最后的通辑令,我不能打,打了后面的日子怎么撑?我想着在撑不下去的时候,见一见你。但也不能太晚,至少样子不能太难看。”华烨自嘲地摊开双手,“真庆幸,现在还能和你这样坐着,一起看看太阳,说说话。对了,孩子的照片带来了吗?”

  陶涛从包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递了过去,华烨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的前面是小二宝的,华烨笑道:“你儿子像他爸爸,但这性格有点像你。”

  也许吧,小二宝脾气确实不错,可能知道她是大龄妈妈,他懂得心疼,很少哭闹,也结实,一点都不娇气。

  二宝的照片,华烨看得很快,翻到左聪聪,他停住了,抬起头,两眼晶亮。“女儿像你,特别像。很神奇,我一直觉得你要是生女儿,肯定就是这个样子。”很久之前,他向她提出想要个孩子来挽救他们的婚姻,但她那时心已死,她拒绝了。

  “小涛,你过得很幸福。”华烨合上相册,柔声道。

  陶涛点点头:“你孩子呢?”

  “在国外。小学一毕业,就出国了。”

  “那么小?”

  “他寄养的家庭对他很好,他成绩不错,篮球也打得不错,还喜欢攀岩。”

  陶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华烨。“为什么要寄养?”

  华烨苦笑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一走,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与其到那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早点让他适应。”小芬只是个代孕母亲,许沐歌······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你还没有······”陶涛想说那时你还很健康,但她的心太疼了,疼得说不出话,不知是为华烨,还是为那个孩子。

  “小涛,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我只能尽力去做一个法律上的父亲。这样,对他不公平。他应该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严父慈母,有兄弟姐妹,有朋友亲戚,每个节都有着浓重的仪式感,过生日时,一大帮人陪着他,祝他快乐。”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成家,这一切你也可以给他。”

  “我成过家了。”华烨目光放空,语气悲凉,“事实告诉我,我失败得彻底。”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陶涛不得不捂住嘴巴,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哭,小涛,我这一生虽然不算长,做错过几件事,但也不是没快乐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华烨递过一张纸巾,笑问道。

  当然记得,她和她家土包子暴发户爸爸,去看音乐会。爸爸巴巴地跑过去和他妈妈打招呼。他站在他妈妈身边,年少的她,对他才真是一眼万年。当她得知他已经有了许沐歌,还偷偷哭了很久。

  “你和你爸爸走后,我对我妈妈说,真不敢相信那样的爸爸会生出这么活泼而又甜美的女儿。”后来他因为失恋,再次遇见了她,机缘巧合,他们成为了夫妻。这一段日子,总让他想起一首张信哲唱过的歌《雾中机场》。

  雾渐渐散了,可以开始登机了,这一小段延误,让我们多了好多时间相处,我觉得幸福。珍惜吧,这每分钟多出来的幸福,因为在此之后,每一分钟都将是痛苦······

  实在是太应景了,因为许沐歌离开,他和小涛相逢、结合,这看似他人生的延误,但在那短暂的时光,细细想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都甜得醉人,她的情意都写在脸上,她对他的爱都是那么直白,她的娇憨,她的可人,她的柔情,她的挚诚······可惜,他没有懂得珍惜。然后,许沐歌回来了,他以为雾开云散,将看到湛蓝的天,没想到,他的世界从此失去了光明。

  太阳落山了,陶涛该走了。她没有让华烨送,她不想让他看她离开的背影,更害怕回头时,看他的形只影单。他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现在,她最多为他落几滴泪,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不要她做,他不愿意让她看到他最难看的样子。

  在陶涛出门的那一刻,华烨喊住了他。“小涛,有几句话现在讲很不合时宜,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小涛。在你之前,我爱过别人,但只有在爱着你时,我才是最快乐的。你现在过得幸福,不是因为你幸运,而是你值得。”说完这话,华烨挥了挥手,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

  这次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再次见面,华烨照片已刻在灰色的墓碑上。他葬在了青台,不远处,是他爸妈的墓,也算一家团聚了。

  陶涛买了一束白色的玫瑰,左修然很大度地留在车里,没有跟过来,但他要求陶涛不准再把眼睛哭肿了。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陶涛上次在陪伴医院见华烨,回来时,眼是红的,脸是肿的,嗓子是哑的,小区保安还以为她被家暴了,差一点要报警。

  陶涛没有哭,但心里面湿漉漉的。华烨的照片是他的一张工作照。工作的时候,他很严肃,面无表情,目光凌厉,好像很冷情很冷酷。事实上,这个人很重情,不然也不会把人生过成这样。

  陶涛伸出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她知道他离婚后,过得很自虐。她轻声道:“华烨,如果有来世,健康点,快乐点,多爱点自己。再见!”

  下台阶的时候,她没有回头。

  左修然感觉等得天老地荒,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他都为自己而感动,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几个能像他这么豁达大度的男人,墓里面的那个男人,别看现在是一把灰,可是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刻在陶涛的心里面了,临死还来这一手,太卑鄙了。可是又如何呢,和她生儿育女的是他,和她牵手到白头、细水长流的是他,所以不计较了。

  忙不迭地给陶涛系上安全带,心疼道:“瞧瞧,脸都冻白了,傻不傻啊?”

  陶涛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不算是个坏人。”

  是,是,是,他不是个坏人,他是个圣人,又想守护婚姻,又要关心前女友,天下有这好事吗?他就有自知之明,一踏进婚姻,就和从前断得干干净净。幸福从来不容易,得有舍,才有得,有冷,才有热,有绝情,才有爱情。

  “亲爱的,你饿不饿,我饿死了,还冷,咱们等会吃火锅吧!”

  陶涛点点头,看看他,有点过意不去。

  “现在这个时间不知还能不能定到位,你打电话问问?”

  “好!”

  左修然得意地一笑,瞧,几句话,就把妻子的注意力全挪到他身上了。接下来,他会把行程安排得满满的,他们有共同的长辈,共同的孩子,共同的房子,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明天······谁还有时间来惦记个前夫什么的。

  想到这,左修然一踩油门,飞速地将车融入了湍急的车流中。

  陶涛扭头看看他,弯了弯嘴角,知他者,莫她也。以后,她应该还会时不时地想起华烨,也许还会默默流泪,除了这些,没有更多。

  她有她珍惜的人,有她爱的人,有她要奋斗的明天,这些才是她人生的全部。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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