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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女友”是个可怕的名词1

作者杜夕浅 35612字 2021-03-26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经艺的话:沐歌回来了,沐歌离婚了-----

  下午的太阳斜斜地从窗户穿进技术部的办公室内,折射出几道眩目的光影,陶涛抬起头,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离下班时间不到半小时,同事们仍埋头伏案、正襟端坐。腾跃作为国内几大中外合资的现代化轿车制造公司之一,内部管理向来严格,青台分公司也不例外。

  她悄然扫视了一周,开始整理着桌上的资料,一边给华烨发了条短信。她不是很善文字表达的人,语句简明扼要:“老公,晚上回家吃饭?”

  华烨比她还厉害,只回了一个“嗯”,外加一个感叹号。

  陶涛歪歪嘴,手上整理的速度加快,眼睛瞟了下电脑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下班。屏幕右下角的MSN突地跳出一道橙光,她点开一看,是对面谢飞飞。

  她询问地看过去,飞飞冲屏幕呶呶嘴。

  她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飞飞呵呵地笑,“归心似箭?”

  “呃?羡慕?”她抿嘴也笑了。

  “是呀,羡慕你好命,嫁了那一极品老公,不仅出身名门、事业有成,而且还有着一张典型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古罗马人一般坚硬的棱角,不苟言笑。当心被人抢。”飞飞妖治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陶涛脸露讪然,她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和自己开玩笑,虽然她非常自信华烨不是别人能抢就抢得走的男人,她只是听着别扭。

  她和华烨的结合不是什么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要是硬要讲什么落差,在别人眼中,他们算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华烨的爸妈都是海军军区高干,她爸爸年轻时是个木匠,妈妈做裁缝,后来,爸爸改卖家俱发家做了老板,别人称之为暴发户。

  飞飞挑了下眉,继续拍打着键盘。

  “姐妹,婚姻也是一项事业,要时时有危机感、紧迫感,你别只顾着下班就往家跑,仿佛那样就能永保平安似的。你得修练。”

  “修练成妖还是成仙?”陶涛噗地笑出声。飞飞比她晚一年进公司,是个话唠,开了口就没完没了。

  “切,这年头,男人要个仙女回来供着,只能看不能摸,白痴呀!当然是成妖,妩媚无敌,却又保持一份神秘,让他永远对你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探索欲求,嗯,就象中蛊一样。”

  陶涛忍笑得双肩直颤。

  “我说真的,女人要是太透明,男人看几眼就厌倦了,爱情都用上三十六计,婚姻是一辈子,当然得七十二变。你得多看看书,多听听音乐,提高自身修养,要保持和他有共同语言。”

  “我估计很难。”华晔看书只看法律方面的,听音乐只听德彪西的,而这两样都让她感到超可怕。

  “要是容易,每个女人都能嫁到极品老公了。”飞飞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陶涛一笑,关了电脑,用唇语示意飞飞该下班了。

  “陶涛,别忘了明天去机场接总公司研发部的工程师。”技术部的头龙啸从外面走了出来。龙啸,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却有着虎背熊腰的身材。常常他一张嘴,听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忍俊不禁。公司里同事都称他龙头。

  陶涛翻看了下笔记本,“我知道,明天十点的飞机。头,工程师是帅哥还是美女?姓啥名谁?”

  龙啸翻了个白眼,“还帅哥美女呢,没秃顶就算不错了。我听总公司那边说他是从德国那边挖过来的精英,现在研发部挑大梁,混到这份上,没有五十,四十也挂几了。哦,他叫左修然,你尊重点,称他为左老师,酒店是后勤部安排,他要在这呆三个月,你多辛苦些。”

  “娘娘腔,真受不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飞飞一等龙啸出去,佯装打了个冷战,撇撇嘴,凑近陶涛,“你说起来也是一少奶奶,怎么摊上这侍候人的事?”

  “那----咱们换下?”陶涛半真半假地问。

  飞飞头摇得象节拍器,“别,别,已婚妇女有安全感。在精英面前,我这种小女子估计会把持不住,到时可别坏了公司形像。”

  陶涛笑笑,低头记下左修然的名字。

  走出公司,陶涛没有打车,一个人悠闲地走在遍地金黄落叶的人行道上。她的车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总是步行回家。

  夕阳衔山,街灯耀眼,青台的黄昏风情逼人。余晖洒在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叶子就象镶成了金边,光线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结婚以后,华烨让她不要上班,她没答应,虽然只是在公司做个小职员,被头使唤来使唤去,可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充实的。一忙一天就过去了,而在家等着一个人,一日如同一年。

  走过两条街道,眼前一大片辽阔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并不是那么蔚蓝,稍稍有点混浊,但不影响它附近的小区成为青台最炽热抢手的海景房。小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听海阁,是青台最近开发的楼盘。

  陶涛进了门,丢下包,高高绾起她波浪般的长发,扎上围裙,淘米熬粥。

  她不喜炊,也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婚前十指不沾阳春水,酱油瓶倒了也不扶。刚结婚时,午餐在公司吃,早晚餐,她就在街上买点点心、喝喝牛奶应付着,最多偶尔下点面条。华烨应酬特多,很少在家吃。有一天,华烨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救护车拉上医院,医生要他以后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她这才把厨房发挥了用武之地。

  白粥比较单调,也无味,她在粥里加些麦片、玉米片、臆仁,这样粥又稠又糯。冰箱里有冻着的包子,取出几只蒸了。等的时候把萝卜切成丝,和海蛰头一同拌了做小菜,再取出酱瓜,切成丁,滴上麻油。

  刚关上火,门铃就响了。

  华烨不爱用钥匙开门,回来时猛按门铃。

  她戏谑地问:“这里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象个客人似的?”

  华烨愣了愣,“你不来开,我就自己开了。”

  她很没骨气,每次门铃一响,她就跳起来,冲了过去。

  在她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被秒杀。她对他,没任何抵抗力。

  “老公!”她娇嗔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包。

  华晔高而挺拨,皮肤微黑,气质冷冰冰,不太爱讲话。这种男人穿西装,帅得令人屏息,油然而生一股领导者的威仪。

  “很累吗?”她看着他脸上挂着几丝疲倦。

  他淡淡瞄了她一眼,松开领带,“有点。”声音也哑哑的。

  “那你快去洗手,马上吃饭。”

  她把他推进洗手间,快手快脚地盛粥、摆菜。她坐下等了一会,他还没过来。她跑过去,看见华烨对着镜子发呆,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楚。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没什么。”华烨也没看她,擦净手,越过她,走向餐厅。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失神。

  吃饭时,华烨的眉一直蹙着,有两次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落下也不收回,她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

  喝下两碗粥,华烨推开碗,往书房走去。

  “老公,”她站起来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地闭了下眼,“我今天也累,不想洗碗,

  你洗好不好?”她不喜欢他整天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明明都那么累了,应该放松下。

  “不想洗就别洗,扔着。”华烨冷然的语调,不带有一点感情色彩。

  “我不爱看碗堆在水池里,很脏哎。老公,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务要公平分担,饭是我做的,碗你来洗。”她环住他精瘦的腰,玩着他胸前的钮扣。

  “我没空,你要是不想做,明天去家政公司找个钟点工。”他的神情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瞪大眼,撅起小嘴,“这一样吗?钟点工做事是一份工作,我做是出于对你的爱意,你做是回应了我的爱,老公,对吗?”家里是有钟点工的,一周来一次,打扫屋子,洗洗厚重的衣服。平时细碎的家务,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她就承担下来了。

  为老公熨衬衫、洗洗内衣、袜子,她觉着也是一种亲密。

  华烨拧拧眉,看她的眼神象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你扔水池里,我忙好了出来洗。”

  她撅起嘴,嘀咕道:“等于没说,你忙完都几点啦?人家不是一定要你洗碗,就是想和你说会话,都一天没见了,又不会耽误你几分钟。吃好饭坐着不动,容易有大肚腩。”

  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拿开她的手,“以后再陪你说话,我今天真的很忙。”说完,“啪”地一下关上书房门,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她看着自己还张着的两只手臂,自嘲地耸了下肩,笑容从脸上褪去,心一下沉了。

  书房是属于他的独立空间,当门关上时,不允许她打扰。

  她认命地去洗碗,又把家整理了下,自己洗澡、洗头,然后回到卧室,拧开台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张爱玲小说集》。

  看张爱玲的书,是受李安《色戒》的魅惑。近二个小时的电影,原著不过几千字,她真是佩服编剧的本事。

  昨天,她看的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刚看了个头。她翻开,找到那一页。突然想起还没给他准备明天穿的衫衣和袜子,下床拉开抽屉,一愣,放安全套的盒子空了。

  家里的一切用品,都是她采购,唯独安全套归他管。好象一结婚,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开始避孕。她觉得自己才二十五岁,还不太能胜任做妈妈。华烨怎么想,她没问,偷着多享几年自由。

  座机响起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拿话筒。一个俐落带有点中性的女声,是华烨开酒吧的朋友经艺。

  “他在书房,你打他手机!”他圈子里的朋友,她都认识,可只是认识,聚会时,很少搭话。

  “不必了,和你说也一样。沐歌明天从巴黎回来,大家约了后天一块到我酒吧聚聚,让华烨不要迟到。”

  她握着话筒的手颤了下,“她先生也一块过来了?”

  “她离婚了。”

  经艺和她没话讲,说完就挂了。

  她慢慢搁好话筒,上了床,书摊开在膝上,直直地对着那一页,一动不动。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经艺的话:沐歌回来了,沐歌离婚了-----

  好象不久之前,她才听说许沐歌与一个法国指挥家一见钟情,决定定居巴黎,听着就象一部浪漫而又唯美的电影。

  “怎么还不睡?”卧房的门开了,华烨穿着浴袍走了进来。

  她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真快!

  “你把头发擦下。”她看着他头发湿湿的,上面还沾着小水珠,想下来帮他拿毛巾。

  “我自己来。”他阻止了她,复又走了出去。回来时,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淡淡地闭了下眼,上了床。

  “老公----”她看着他俊朗的侧面,嘴张了张,想问他知道不知道沐歌的事,可喉咙象被什么哽着,她说不出话。

  “嗯。”他打开电视,调到国际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一组纪录片,介绍的是巴黎街头的几家有特色的咖啡馆,也是巴黎多姿的风情之一。

  “我-----”她曲起手指,低下头,把被面抓皱了,呼吸有些急促。

  他扭过头看她,拧了拧眉,把电视关了,手突地伸向她睡衣的钮扣,俊眸一深,“今天是安全期吗?”

  “呃?”她一愣,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脸哗地红了,推开他探入衣内的手,“不是。”

  他扭头去拉抽屉,她拉住他,摇摇头。

  他眨了下眼,“那我先睡了。”他把他那边的床头灯拧灭,转过身去。

  不一会,她就听到他发出睡熟的酣声。

  她抬手把书页折好,放回床头柜,拧灭灯,也慢慢躺下来,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感觉此刻,自己的心象朵娇弱的花,被雨一淋,落红满地。

  早上闹钟响起,陶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头重脚轻。夜里好象做了什么梦,却又想不起来梦的内容,仿佛大脑被什么刺激到了,一直兴奋到天明。

  她扭头看向枕边人,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头发稍有些蓬乱,腮边冒出几根胡渣,可她还是觉得他很帅。

  婆婆季萌茵说他和公公象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季萌茵现在是军区文工团的团长,常年带团在外演出,回青台时,她就独自住部队大院。在季萌茵二十七岁时,军区参谋长,也是她老公,坐直升机去基层部队视察,没想到,途中天气恶变,直升机被雷电击中,坠落在海里,机上无一人生还。季萌茵当时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三个月后,生下了华烨。

  这件事,陶涛是听父亲说的。父亲与季萌茵老家是同一个小县城。季萌茵是小县城第一个女兵,又做到大校,又为丈夫守节几十年,在父亲那一辈人的眼中,不亚于一个女神般。

  女神很少笑,除非是接待宾客时或看到华烨时,嘴角才会稍微弯一下。在她的卧室里,有一张放大的华烨父亲的照片。当她凝视那张照片时,陶涛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属于女人的柔弱。

  陶涛对季萌茵是敬畏的。当季萌茵同意他们结婚后住到外面时,她偷偷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与这样德高望重的婆婆怎么相处。好象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只能也当女神一样膜拜。

  华烨还没醒,这有点异常了。他在部队大院长大,有晨练的习惯。小区里有健身房,他通常和她一同起床,她做早饭,他去跑步或者游个泳。

  “华烨!”她推推他。

  他蹙了下眉,翻过身去,将背对着她。“知道了,我一会就起来。”

  原来他醒着。

  她笑了笑,起床梳洗了下,去厨房热牛奶、烤面包、煎鸡蛋。华烨的早餐一向西化,她跟着入乡随俗。

  华烨穿了件咖啡色的睡袍,腰带系得紧紧的,他依着厨房的门框,淡淡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给她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有几缕黑发从馆着的发结里漏了出来,拂着她的脖颈有些痒,她不住地甩呀甩的。

  他迟疑了下,觉着那几根碎发碍眼,走过去,替她别在脑后。

  她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今天不去运动吗?”

  “有点累!”眼帘低下,遮住淡漠的黑眸。“早餐好了吗?吃完我送你去取车。”

  “真的?”她开心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眉飞色舞。

  “好象我经常骗你似的。”他摇摇头,拿起餐桌边的杂志翻着。

  她乐呵呵地跑过来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蹭呀蹭的,“老公,我好幸福!”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挣了下,“好了,好了,去端牛奶吧!”

  去四S店的路上,路过一个药店。她脸红红地低下头:“老公,我们家那个--民生用品该补一补了。”

  他瞟了瞟药店,没吱声,继续专注地开着车。

  她有点窘,十指绞着,把头朝向窗外,再没讲话。

  下车时,她推开车门正要下车,他从后面拉了她一下。

  她回过头,他的眼睛幽深,离得那样近,她却什么也看不清。

  “小涛,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

  “呃?”她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定定地盯着他。

  他倾倾嘴角,“我三十一了,我们该要个孩子了。开车小心。”他摸了下她的头,把车门关上,走了。

  她象个傻子样立在原地,半天都回不了神。

  孩子?怎么突然要孩子了?

  “华烨---”她转过身,想喊住他,昨晚经艺那通电话,她还没告诉他呢!

  他的车已消失在上班湍急的车流中。

  华烨从后视镜里看着陶涛越来越远,渐渐地成了一个小白点,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今天早晨不要开庭,他直接去了事务所,有个当事人约了和他见个面。

  事务所设在滨海路,建在一个坡地上,下了坡,就是海滩,周围花木葱葱,环境很幽静。

  滨海路,也是青台的爱情大道。热恋中的情侣,都喜欢把第一次约会放在这里。

  想当年,他和沐歌-----

  他突然呆了呆,深深的呼吸,自嘲地闭了闭眼,拾级上楼。

  “华律师,”虽然他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而且还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但他坚持员工称呼他为“律师”。

  “早上好!”他礼貌地对负责替他整理资料的秘书一笑。

  “泰华的乐董今天有个临时董事会要参加,她想把与你见面的时间改到明天。”

  “明天早晨我要出庭,那就放到下午吧!”

  秘书点点头,转身出去忙了。

  日程突然腾空,他一时感到有些茫然。手边积压的事情很多,可就是提不出精神来办理。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眉头打了个结,有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疼痛慢慢地从心底泛起,疼得指尖微微发颤。

  办公室朝南,阳光直射到桌面上,他眯起眼,看着光线里浮动着的几粒灰尘,对着阳光,缓缓地张开了左手的手掌。

  不细细看,不会发现掌背上有一个白色的疤痕。他看着那疤痕,脑子一下子整片整片的空白。

  也是现在的季节,滨海路上秋色迷人。他牵着沐歌的手站在海滩上,看太阳一点点沉入海水之中。

  “华烨,我明天去巴黎。”沐歌的声音很轻,轻得象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是演出吗?”他笑着问,嘴角噙着一丝自豪。沐歌是青台乐团的大提琴手,已经出过两张专辑了。

  “去进修二年。华烨,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我们分手吧!”她抬起眼,娇柔的面容上有一种决绝的坚韧。

  “小傻瓜,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以为她是替他着想。

  二年,不过七百多个日子,比起他们四年的恋爱,又算什么?

  过了两天,他去她公寓找她。她苍白着一张脸,唇瓣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冷汗涔涔,手中握着病历本。

  “我没有选择,这是我出国深造的唯一机会。”她一声不吭地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而他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跑下楼,狂乱地在城市里乱窜,最后钻进一家酒吧,拿自己的胃当调酒器使,在酒吧里把各种颜色的酒调试了一个通宵。

  清早,他满嘴燎炮地走出来,跌跌撞撞又来到她楼下。他听到低沉而又忧郁的音符从她的门内传出,那就是一种情感,但没有一丝杂乱,没有一丝惶然。

  他默默地转身而去。

  她走的那天,在机场给他打电话。他一听出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他站在事务所十八层楼顶上,看着飞机轻灵地、毫不留情地飞驶而过。

  天很蓝,楼顶有谁栽满了菊花,秋天的味道喷香地扑进鼻腔,呛得他泪流满面。

  他照常上班、开庭、应酬,除了酒喝得猛些,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发小张弘拉他去吃韩国烤肉,他在烤架上抹油时,不知怎么把手背朝了下,皮肉烤焦的异味弥漫在整个餐厅。

  “你这是烤熊掌还是烤凤爪?”张弘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脸都青了,“你算什么大男人,就那么拿不起放不下?”

  他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的人,为什么在二年之后又要回来呢?

  她竟然还记得他的手机号。

  昨天,他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我已到北京,明天十点的飞机到青台。”

  他心里面一阵抽痛,突然知道这是谁了。这样讲话的方式,仿佛她以前出外演出结束,回来时告知一声。

  他接到短信后,总会早早地去机场等着。她一下飞机,就能看到他温柔的笑脸。

  现在要去吗?

  他闭上眼,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能轻易扯动他心底的某根弦。

  墙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敲了九下,他突地跳起来,拿着车钥匙急急下楼。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去接她,只是想看着她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是什么一幅模样!

  车在通往机场高速上疯狂地疾驶,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有海的辉映,青台的天空总是很蓝,蓝得刺眼。

  他停好车,时间已快接近十点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扶着电梯上行时,指尖都发了白。出关处挤满了人,他避开人群,走进附近一家书店,在门边挑了个可以看到出关处全景的角度。

  飞机很准时,十点刚到,机场广播里播送从首都机场起航的航班已抵达青台机场。他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心跳极快,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疼。

  不一会,她夹在鱼贯而出的旅客之中,走出了通关处。

  米色的风衣,灰白的牛仔裤,微微弯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脖子上随意搭配了一条涂鸦风格的长围巾,还是那么优雅,还是那么清丽。这种气质只有沉浸于艺术殿堂之中的人才会显现。

  她一点都没变。

  他呆呆地看着,看到她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着谁,娇柔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

  她是在找他吗?

  她又巡睃了一遍,长睫低落,忧伤地收回视线,慢慢往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去,事实上,他浑身的力气都象被抽尽了。他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俊容痛苦地抽搐着。

  在离他不过十米的另一侧,陶涛手中抓着一个写有“左修然”的纸牌,正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他。

  左修然很讨厌等人。

  不管是公司开会,还是与女伴约会,如果对方迟到十分钟,他立马转身走人。

  他转了转脖子,再一次看表,十点过半。他低咒了一句,踢踢脚下的行李箱,心头一股无名火狂猛地升起,不过他俊美的面容上不会流露出半点。

  怪不得总公司决定今年才向青台分公司增设新型发动机的生产线,员工如此散漫无纪律,不讲究效率,看来管理层有问题。

  他无奈地欠身准备去抓行李的拉竿,一缕带有魅惑气息的香味轻飘飘地从他身边飞过。

  他斜斜嘴角,慢悠悠抬起头,目光定格下来:前方十米,发现有目标物。

  当真是个尤物!

  一看就知道面料一流的黑色修身风衣勾勒出可乐瓶身材,不是华伦天奴,至少也是宝姿新款,黑色的丝袜衬得双腿修长,美目流盼间,风情无法阻挡。

  他认为完美的女人,年龄通常二十五六岁上下,轻熟女,还略留有那么一点孩子气的天真,但同时已经足够世故,深谙穿衣打扮之道,并且收入独立,讲求实际,有着白领阶层应有的体面学历和一点小聪明,也许还有点布尔升亚的小情调,渴望爱情滋润但身边刚好差那么一个Mr.right。

  眼前的女人太过妩媚,显然不太合格,但打发下时间,也能凑合。

  他没有急于走过去,而是当女人翩然回眸时,他恰到好处地迎视着她,微微一笑。那种迎视,只是一种礼貌,可四目相对时的电光火舌,却是高电伏的。

  他非常自信,能在他的注视下淡然自若的女人很少。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点了下头,便收回了目光。

  此姝不是庸脂俗粉,不是简单放个电就能骨头轻三两的。他拉着行李向她走过去,随意瞟了眼玻璃窗外。

  “青台的天气不错!”老套的开场白,可是却非常实用。

  女人盈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说我们好象在哪见过?”

  他慵懒地挤了下眼,“哪里,我只是想说北方航空公司的咖啡真是难喝。”他瞧见女子行李箱上贴着的标签和他是同一个航班。

  女子一怔,但随即点了点头,“是,座位又挤,腿都不好伸,足足闷了两小时,真是要命。”

  他坐的是头等舱,当然不会遇到这问题,可是不能说,免得女子敏感。“我在等人,你呢?不急的话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也好,我正想放松一下。”女子倒也大方,丽眸泛出一丝打趣,向他伸了下手,“曾琪!”

  “左修然!”

  她的手轻轻搁在他的手心,并非柔若无骨,但也触手轻柔。他简直不敢用力,只觉一阵筋酥骨软。

  他要了杯蓝山,女人居然点了杯黑咖啡。

  “昨晚画了一夜的图,我要提下神。介意吗?”曾琪拿出一根烟,斜眼看他。

  “请便!”

  那烟细长,长得引人注目,原来是接在烟嘴上。

  左修然不喜欢抽烟的女人,哪怕是女人专抽的细细的带有薄荷味的。这样亲吻起来,嗅到一嘴的烟味,感觉象在吻一个男人。

  尽管曾琪抽烟的姿势非常的撩人,但左修然一颗驿动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他们就象在旅途上相逢的两个陌生人,谈谈青台的海和小吃、风土人情,把咖啡喝完,没互换名片,也没互留电话号码,礼貌地道别。

  曾琪也是深谙此道,挥挥手,背影曲线优美、玲珑如画。

  左修然撇了下嘴,掏出手机看下时间,又过去半小时了,他挑挑眉,决定打车进市区。

  他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拧着眉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子。

  一张瓜子脸,眼睛又大又圆,一点都没有化妆,看不去不过二十刚出头,这么年轻,大概毕业不久吧?长发黑亮笔直,滑过肩膀直抵腰间,衬出她额角圆周润唇红齿白,一身粉蓝的职业裤装使她的面容更显稚气。

  他不到二十秒就相当挑剔地目测出她的三围,基本属于未发育完全,居然就敢出来混社会。

  其实,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吸引他的是她手中拿着的纸牌,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了三个大字“左修然”,而有字的一面是对着她自己的,他从侧面才看到那几个字。

  她象是被某位高人给点了穴,站得笔直,眼睛眨都不眨,如一座雕塑。

  他咬了下唇,走过去,把纸牌翻正,哗地一下举起女子的双臂。

  “小姐,你不觉得接人应该是这样子吗?”

  “啊----”女子一声尖叫没出口,就被他修长的手捂住了嘴,“这不是非礼,而是友情提醒。”

  公司怎么派这么个白痴过来?左修然暗暗咒着,眼中却温柔如水。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左修然。”

  女子瞪圆的眼又瞪大了一点,眼珠都快撑出眼眶了,“是不是帅得让你出乎意料?”他笑得如沫春风。

  女子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啼笑皆非地松开手,“那要看下我的证件吗?”

  女子摇头,她同样看到了行李上的标签。“部长说你是个秃顶老头。”

  “什么?”这回换他瞠目结舌了,然后放声大笑,“你们的想像真是有趣。你是第一次来机场?”所以才这幅蠢样。

  “以前也有来过。左老师,你好,我是陶涛,公司技术部的。”

  “陶涛?”漆黑狭长的眼睛望向她,“这名字挺----壮观。”他真的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就是觉着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很怪异,一点也没女人味。

  陶涛咬唇,习惯别人这样的讶异了。“左老师,你行李都在这吗?”

  他耸耸肩。

  “那我们走吧!老总们在公司等着为你接风呢!”她抢着给他推行李,他挡住,“前面带路。”

  “这是公司的车?”他站在停车场,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车阵里开出一辆带有进攻很男人味的宝马五系,再一次嘴巴半张。

  陶涛跳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是我的车。”

  宝马是所多男人心中的极宠,但她总觉得开着象个暴发户,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发达了。而且这车也不适合她,她更想要一款秀气的价位中等的车。

  车是爸爸送给她的嫁妆,理由一个,就是贵,可以配得上女神儿子的身份。华烨陪她去取车时,一路上都没说话,她看得出他掩藏在漠然后面的嘲讽。

  左修然笑得意味深长,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探身坐到副驾驶座上。

  “你什么时候到机场的?”他低头想找点音乐听听。郁闷了,这丫头车里啥都没有,而他又讨厌叽叽喳喳的交通台。

  “十点前。”陶涛开车象是很紧张,握着方向骨的手骨节突出,可眼神却恍恍惚惚。

  “那你这一个多小时干啥了?”他好声好气地问。

  今天是周四,高速上的车特多。

  陶涛怔了怔,“等人。”

  左修然都想为她这绝妙的回答拍手叫好,但他还是宽容地笑了笑,“纯等人,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陶涛只是哦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凄然,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

  左修然玩味地勾起嘴角,却不想放过她。“你有驾照几年了?”把个宝马开得战战兢兢的,一辆奇瑞QQ象艘火箭似的与他们擦身而过。

  “毕业那年考的。”陶涛的大脑有些短路。

  左修然耐心十足,“你毕业是哪年?”

  陶涛闭了下眼,“左老师,你能不能别和我讲话?”

  “呃?”

  “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要开车。”

  左修然侧脸凝视了她好一会,“理解,你开吧!”

  果真,菜鸟一个。他翘起腿,闭目养神。

  车进市区,十字路口,陶涛踩着绿灯的尾巴冲了过去,不料右手边突然冲出一辆大车,不管不顾地直逼过来。陶涛大惊,眼看着那车子就要撞上自己,下意识踩油门想要避开,那辆车惊险万分地擦过她的车身呼啸而去。陶涛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又因为加速太快,方向盘在手里猛地一滑,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树上。

  左修然没有预防,“咚”地一下直直撞上前面的玻璃,眼前金星直冒。

  “你就是这么专心开车的?”思维象是停滞了几秒钟,直到意识到额头一阵钻心的疼,他才回过神,转过身冲着陶涛大吼着。

  陶涛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吓得心跳都停止了,伸手推了推她,“你还好吧?”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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