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厌在沙发上坐下，他微微靠后，眼眸显得平静又凉薄。

他小时候羸弱到连煤球都搬不进家裡，可是驰厌那麽大，已经在背著他赚钱了。

“哥，”驰一铭弯了弯嘴角，继续道，“你变了好多，竟然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哪怕岳三的财富，已经够几十代子孙享之不尽，可是一旦想到他守著那样富饶的岛屿，有生之年却不能开採渐渐没落，岳三受不了。

驰一铭笑了：“哥，我不和你说废话。你现在就一落水狗，你知道的，我也不动她。所以麻烦你受点皮肉苦了，别著急，我会送你回横霞岛屿，然后照顾好她的。”

可是最后他才发现，她是因为不喜欢驰一铭，本就是与他无关的情感。

那年他又高又瘦，气质冰冷又阴鬱，著实不怎麽招人待见。

岳三毕竟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还查不过来，但是知道这些，也是时间早晚问题。

驰厌还算平静：“要谈什麽，现在谈吧。”

“乖些。”男人语调清冷，他瞳孔里只有她的模样。

他难得在这样的夜晚安静地看看她，她对他格外依恋，其实她小时候不喜欢他的。

驰一铭：“我知道你命硬，但是扛得住寒冷和飢饿就算了，还能扛住岳三子弹，倒真是让人意外。”

驰一铭龇了下牙，也跟著在另一侧坐下。

就像小时候说的，他有钱有势了，一定不让邓玉莲一家好过，要让赵楠没有饭吃。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吻了下她手背，又觉得什麽都不重要。

驰一铭盯了他半晌，施施然道：“你知道你怎麽暴露的吗？以你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要是潜伏在R市，别说天高皇帝远的岳三，我即便知道你在这里，也找不到你。”

两兄弟心照不宣长大，一个心里埋了仇恨，一个因此历尽风霜。

外面刮著风，春雨已经下了好几天。

驰厌淡淡道：“经验丰富的养珠人越来越少，他老了，没了狗胆，开始怕了。”

驰一铭凭什麽这样对她，驰厌自己都捨不得动她半下。

她以前，其实也是不喜欢他的。对于某些事情，他有姜穗都不曾知道的敏锐，比如她最初的目的。

从很小开始，驰一铭就知道这个哥哥厉害。

驰厌沉吟片刻，他似乎听不到驰一铭话里的威胁：“岳三之所以需要用我开闢市场，是因为岛上虽然有资源，可是并不好取得。”

穷人穷惯了还能忍受穷，可是世上最怕贫穷的，往往是富人。

驰厌失笑，他平静淡漠道：“果然从小到大，都是废物一个。”

男人手微顿，轻轻摸了摸她脸颊。

驰厌抬手把钥匙从窗户外扔了出去，落进一片花丛。

在幼年流浪的生活里，驰厌一直秉承的宗旨是，只要活著，别的什麽都不重要。

“你做什麽驰厌？”

但是可笑的是，他现在还逃亡著，人家要跟著他，他还当真带上了。

驰一铭踩著这样的恐慌长大，背地裡做了许多努力，可是也总有些时候，他并不如驰厌。

驰厌知道，驰一铭不会同意帮他一起瞒著岳三，甚至他自己明白，他是为什麽会有这样沉暗的怒火。少女手腕上被捆的痕迹，让他半点也不能容忍这个自己养大的小疯子。

平时亲一亲都怕伤著了。

驰厌看著她绯红的脸颊，眼裡郁色很浓。

驰一铭有些意外驰厌会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起这些，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可不在乎这些，生意头脑，或者利益关係，我都不想考虑。以前我想的就是，我活得爽就好。”

所以即便知道驰厌不好掌控，他之前依然会重用驰厌。

驰厌扯开他的手。

他记得有一次姜穗请求他与她一起发宣传海报，他那时候还是少年，心里明明高兴极了，她没有规定时间，他就很早就等待，那时候朝阳甚至都还没有出来。

“驰厌，我生病了吗？”

她怔了怔，驰厌走出门，拿出钥匙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但凡养殖的海域阔大，每次取珠或者出海，损失的都不是钱财，而是人命。”

姜穗却并不相信，她抿唇看著他们。

驰一铭恶劣一笑：“不睡也行啊，还可以看看待会儿的热闹。”

许多人看到赵家那个样子，也会背地裡说驰一铭太过分，可是驰一铭根本就不是在乎名声的人。

连带著他母亲那份，完整还给他。

他找来退烧药，喂姜穗吃了。姜穗额头贴著冷毛巾，倒是觉得有些舒服。

暗夜裡，有人张狂地拍门。

最裡面的房间传来焦急拍门的声音。

那年一无所有的他远远看著，不是羡慕，也不是嫉恨，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彷彿愿意为了留著这个笑容，付出什麽都可以。

这句话突然激怒了驰一铭，他脸上的笑意不见，揪住驰厌衣领：“你说什麽！”

他所有的心思，驰厌都看在眼裡，却从不说破。

“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窗外雨声打得树叶噼里啪啦。

眼前她睡颜乖巧极了，驰厌却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坎儿。

驰厌看了她，平静道：“他乱说的。”

直到后来，他答应帮姜水生治病，姜穗才被迫和他待在一起。

驰一铭说：“我没有必要和你谈，你知道我需要珍珠供应，可是显然，很早之前我们就闹掰了。我觉得岳三这个人虽然不好相处，可是如果我用你换几份划算合同，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驰厌便也笑了下：“一铭，安静些。”

迷迷糊糊有一条冷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嗯。”他低声说，“发烧了。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驰厌也扯了扯嘴角，冷冷看著他：“死不了。”

小的时候他妈妈送驰厌去念书，驰厌从来都是全科满分，再大一点，只有有驰厌在的地方，驰厌一定是第一名。

驰厌收紧掌心滚烫的小手。

谁都听见了，可是谁都彷彿没有听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理。

她是喜欢他，还是过分排斥驰一铭？

毕竟驰厌身上有伤，那个坏蛋肯定也知道，重点就会监察医院，她摇摇头：“你答应我，我不去医院。”

她明明很困了，可是还不忘嘟囔：“你不许悄悄走，你再走我就不原谅你了。”

姜穗摇摇头。

驰厌神色平静，把手从姜穗掌心抽出来，给她盖好被子。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姜穗自己偷偷打开门，她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麽。

屋子裡的氛围一下子剑拔弩张。

他年少落魄，见过他那段过去的，连段玲都瞧不起他，后来驰厌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浪漫。

“说什麽你心里没数？”

被子里伸出一隻小手：“不要去医院，我吃了葯就会退烧的。”去医院可能不太安全。

驰一铭似乎听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话，他冲姜穗道：“对，我乱说的。”

驰一铭环视了一圈房子，似笑非笑开口：“我的宝贝儿呢？”

姜穗知道岳三不好惹，虽然她一直没有接触过这些，但是想想也知道凶险程度。

他一面说著，一面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身后带了一帮人，他抬起手：“都别进来，我和我哥叙叙旧。”

水阳说得没有错，横霞岛屿的珍珠本就不能动，那是最好的珍珠产出地，本就有特色，驰厌低价就卖了出去。这不，才几天，驰一铭就找到了他。

她睡得正沉，没有被惊醒，驰厌打开门，看著外面雨水淋湿了些许衣服的驰一铭。

“可是你怕她冷，怕她吃不好，还怕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生病，于是把品质比较好的海水珍珠卖了。”

她小脸烧得通红，睁开眼睛，还没清醒，就对他露了一个笑。

发烧没有精神，特别困，那隻白皙的小手原本拉住他衣摆，慢慢却鑽进他掌心：“你拉著我好不好，驰厌。”

到了小别墅第二天，姜穗还是生病了。她起初忧思过重，随即又和驰厌在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李子巷那个房子透风，半夜冷得不行。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风透过心口，叫嚣著冰冷。

后来他学著表面放鬆了些，彷彿在说，看看，我只是没那麽努力罢了，努力起来一定比你优秀。

这些深埋于心的东西，汇成他自己也不敢深想的事情。

驰厌说：“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驰一铭见了他，像是意外，又不像意外，他阴恻恻笑了笑，笑容倒是透著几分乖巧：“哥，你还活著呢。”

驰厌还没说话，最裡面一间房间里，探出少女的脑袋，她脸色苍白：“驰一铭说的是真的吗？”

现在整个大院儿，就那家人最凄惨。

驰厌把她放回床上，他拉过被子把她盖住。

驰厌看著她终究抵不过困，阖上眼睛睡过去。

看著少女倔强的模样，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他做这样在外人眼中看来强势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时，驰一铭冷眼看著。

她问驰厌这些钱哪裡来的，驰厌只告诉她以前存的，但她没想到是用珍珠换来的。

驰厌冷睨他一眼，在驰一铭几乎看好戏的心态下，走到姜穗面前，打横把她抱起来。

他想看著她开心的样子，像是曾经他跟在段玲身后，操场上一群少女欢声笑语，她就在她们里面，眼裡带著一整个世界的星光。

他挥了挥手，让外面那群人进来：“死里打。”

姜穗睫毛颤著，强调道：“我一点也不难受，很快就好了。”你别再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