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污在海面上扩散开来，景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朝一边歪过去——鲨鱼一口气咬下了他的两个头!
　　可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自己的伤口。景烨强撑着甩了甩身体，确认背上的顾正熙暂时无恙，便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潜到鲨鱼下方，用两个头对准了它柔软的腹部！鲨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粗壮有力的尾巴立刻甩了过来——
　　一个脑袋被撞得眼冒金星，哀嚎着垂入水中，另一个却终于得逞了，尖利的牙齿狠狠刺入鲨鱼尾部的皮肤，鲜美的血液让它双眼通红，干脆撕下一整块皮肉来！
　　“啊——”
　　鲨鱼并没有声带，可景烨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一声非人的嚎叫，他身体的相同部位也同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倒计时已经过半，海水的侵蚀越来越深了，窒息感一点点攀上他的喉咙，让他游泳的动作也开始不稳。
　　鲨鱼疯狂地甩动尾巴从他的口中挣脱，同时搅起令人头晕目眩的波浪，海水和雨水一齐从他们头顶砸下，水面被泡沫染成牛奶般的颜色。
　　顾正熙扯了扯他的背鳍，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便再次猛冲过去发动了进攻，这次正对着鲨鱼最脆弱的眼睛！
　　但鲨鱼就在此刻张开巨口迎上来，直径有好几米，宛如一个裂开的黑洞，足以将景烨整个吞下去！
　　他想要将自己吞噬。
　　他想要将自己吞噬，景烨一直都明白。即使是不懂心理学和哲学的人也能时常感觉到体内有两个自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本我的欲望和世界的规训争斗。
　　他其实很好奇，电影院会将哪一个判定成真正的他？
　　另一条“鲨鱼”其实也是景烨。在这场战斗中让他活下来，或许也是其中一种解法。顾正熙的斧头已经证明，这不过是一场幻觉，与真实世界里的他无关。
　　如果就像这样放弃一部分的话是不是会变得比较轻松？
　　如果怪物被消灭了的话……他是否就能像芸芸众生一样，普通地活着、普通地死去，不必在障碍重重的窄路上奔波？
　　在父母把他叫回家乡，把他安排进离家不远的学校，又着急忙慌地给他安排相亲的时候，他确实有一瞬间动过那样的念头。
　　如果不是那个怪物还想活下去的话……
　　如果不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吻的话……
　　景烨突然拉高身体，将柔软的腹部暴露在鲨口之前。可对方还没来得及咬下来，他就再次调动起全身的力气，一个纵身跃出了水面。
　　他的身体左侧有两个血肉模糊的断面，将半边躯体都染得殷红。长尾背后拖着晶莹的水柱，宛如一道透明的拱门，在雷电的映照下发出熠熠光辉。
　　轻纱一般的水雾刹那就被狂风吹散，露出脊背上趴着的单薄的人影。他浑身都被海水浸透，用双腿勉强维持着身体平衡，手中则紧紧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利斧。
　　经过升级的它看上去更加可怖，手臂长的斧柄上刻着黑色的花纹，翻腾的波浪溅起大片的水花，都被它一一斩断。尽管如此，它和那条鲨鱼硕大无朋的身躯相比还是显得太渺小了。
　　顾正熙的眼神紧紧锁定在鲨鱼身上。它还没有反应过来，机会只有一次……
　　在景烨张开大嘴朝鲨鱼咬去时，他也将斧子举过头顶，抓住时机一跃而下。眼镜早已不知所踪，暴雨更是让他的视野一片混沌，但在景烨的指引下，他还是精准地找到了鲨鱼喷出水雾的鼻孔，对准那片脆弱的皮肤狠狠劈了下去！
　　瓢泼的暴雨并没有洗清天幕油画般的浓重色彩，跃出海面的巨大身影仿佛阿波罗的战车，拖曳着鲜血燃烧而成的烈焰，遮蔽了光芒万丈的太阳。英雄被剥去了盔甲，仍手持长枪从浪头站起，怒号着刺穿了海怪的身体。
　　顾正熙落入水中的时候，海水正在争先恐后地蚕食怪物的残躯。它却仍拖着疲惫的身体游过来，将他接住，劈开满池沸腾的毒液，朝着可能的彼岸驶去。
　　“……”
　　“……如果……”
　　“……”
　　成群的海鸟发出温柔的鸣声，在他们头顶盘旋，宛如一顶纯白的华盖。亮晶晶的水泡从水底钻出来，随着碧波缓慢沉浮，有的落进青年垂落的手中，像是他抓住了天使洒落的宝石。
　　“……”
　　“如果我说我还想活下去的话……”
　　“如果你能够……”
　　黑发青年剧烈地喘息着，将他湿漉漉的手臂拉上了岸后，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我想起来了，最后一条线索。”
　　温吞的太阳缓缓从云层后面爬出来，将朦胧的柔光洒向海面。
　　一缕海浪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很快退去，留下一片深色的湿润。浅红色的小蟹探出头来，将路过的小生物抓住，又警惕地缩回沙洞中。
　　景烨拨开顾正熙额前的湿发，用指腹擦干他脸上的海水，又觉得直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将手背挡在对方眼前。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臂，皮肤是光洁的小麦色，没有任何伤口。身旁躺着的青年也是——为了让两人到达彼岸，他将那瘦弱身躯中的所有力气都耗尽了，此时终于陷入了短暂的睡梦。
　　他扯掉残破的衣衫，仰躺下来，将他拥进自己的怀中。
　　“当时写完准备交的时候，我室友觉得我太中二了，还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哈哈，虽然大家都知道那是水课，写什么来搞怪的人都有，但我们那心理老师还真挺认真的，她告诉我们，即使是随口开的玩笑，也是我们内心的一种体现，甚至比认真考虑过后的答案更能折射出真实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