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圣堂(下)335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辉公馆中。
直到那个寒冷的深冬,那个多雾的清晨,那场血腥的大婚。
雷特瑞丝在卧房知晓了提摩泰希的结局,那时她正在用当初提摩泰希送她的象牙梳子,梳着已经暗淡的一头金发。她安静地听着赫夫曼带来自己丈夫被警方击毙的消息,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男人连往生之路都不带上她了。
教主死亡,灰新娘失踪,沉海秘社分崩离析。
或许她的噩梦也要结束了。赫夫曼告诉她,她可以就此返回家乡,当这近二十年时光只是大梦一场。
“不。”
雷特瑞丝折断了象牙梳子。
她起身,走出辉公馆大门。
将身上华裙换成灰色罩袍,金发姑娘连自己的名字一齐改掉。“雷特瑞丝”天真痴情,是柔顺的妻子,只能愚忠地为丈夫殉道。
而“雷娅”,“雷娅”是撕碎猎物的雌狼。
狼群的女王会将敌人踏于足下——就像她现在正踩着众人的鲜血,连东埠最好的检察官也倒在她的脚旁。
“回到你先前的问题吧,”雷娅嘶声说道,“是否是无谓的杀戮,你很快就会知道。”
待大鱼像完成,摄灯人便指挥亲信将检察官吊起,贴近那张畸形的鱼形面孔。许是重力作祟,贯山屏的身体开始陷进这尊怪异柔软的雕像,就像那些新鲜的血肉正在吸咬他的肌肤,享受似的慢慢吞吃起他。在他上方,大鱼像没有眼球的眼洞流出更多的赤色液体,瀑布一般,很快将检察官的俊美掩于猩红之下。
而和贯山屏悬在同一高度,距圣堂入口不远的地方,吊着一个蓄着精修胡须的下巴。
贯山屏比赫夫曼幸运得多,毕竟那条锁链只是钩在他的臂上,而非勒进他的喉咙。
长年相处过后,摄灯人已经相当惯于利用沉海秘社的狂热,只消故作玄虚说上一句“此地需要永恒忠诚守护”的鬼话,便足以让那些信徒一拥而上,欢呼着把赫夫曼吊死在圣堂。
赫夫曼修长的四肢早已停止挣动,灰色的罩袍从半空披拂下来,权当是将他的尸首草草敛葬。
雷娅的目光最后一次停留在他身上。
她和这个男人也是老相识了。当年她由马车载入戈尔德玛赫家族城堡大门的时候,就是这个老管家负责迎接她。
现在,作为辉公馆的女主人,她也要让赫夫曼代她迎接一个客人。
哦,赫夫曼肯定会抗议“客人”的说法。雷娅讥讽地想到,毕竟,同样许以戈尔德玛赫之名的人,怎么能算是客人呢?
一个该遭诅咒的“戈尔德玛赫”。她正等着他。
十三年前,大鱼节,孪生姐弟中的男孩本该在十三岁生日这天前往祂所在之处,却被警察解救,而后自天地生育儿堂神秘失踪。
雷娅曾以为他已经死去,和他早早夭折的姐姐一样。然而最近几年,当觉察到有一股陌生的势力正在东埠试探、甚至开始潜入沉海秘社内部的时候,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孩子。
至此雷娅尚还能接受,毕竟信徒们还围绕着她。
但现在,那个孩子居然亲自现身。
沉海秘社中多了几个细小的声音,偷偷谈论着过分皎洁的月光。雷娅自己杜撰的“摄灯人”头衔,根本无法与“戈尔德玛赫之子”的名号对抗。忠心耿耿的赫夫曼更是带领辉公馆的侍者,毫不犹豫地投回了他的麾下。
青年公寓的破腹,鼓楼广场的坠尸,即是戈尔德玛赫的通告:
“我已归来。”
天降红雨,他回来了。
恐怕是回来将沉海秘社重新纳入戈尔德玛赫家族的魔掌。
呵。
好像她会将果实拱手相让一样。
雷娅冷笑,手里的提灯应是感知到主人的想法,幽蓝爆燃。
时间已至。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大鱼节,同时也是那个孩子二十六岁的生日。十三年复十三年,“十三诅咒现此身”,他一定会来赴宴。
以一种怪异的热切,雷娅望着入口。
来了。
来了。来了。
她等候多时的人来了。
——如是一柄剑刃破开昏暗,那痕浅灰的影子映入圣堂。
这便是归来的“灰色之王”?
浅灰的鬈发,浅灰的眼瞳,浅灰的颜色在他身上汇聚,恰如此刻就连溶洞中的浅灰荧光也逗留在他身旁,难怪当年提摩泰希洗脑信徒的时候,会将这个孩子称为灰色之王。
目光同他相触的一瞬,雷娅竟然意识恍惚,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父亲庄园的宴会厅。那苍白的提摩泰希向她走来,似要邀请她再度共舞——灰色之王,几乎和自己生父年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但他更阴暗,更邪异——更可恶!
雷娅陡然清醒。
灰色之王继续走着。
当他踏上第一块玻璃地砖的时候,他的衣裳下摆立刻溅到了血。信徒们的残骸被浸成深红的色彩,面对如此多的尸首,那痕浅灰影子冷漠的眉眼中闪过了一丝愠怒。
而雷娅几乎笑出声。是了,它们现在本该齐齐跪伏在他脚下,而不是毫无价值地死成一滩烂泥;那个年轻人来此之前,一定做着扫除叛徒、跃身于他人之上的美梦。
她可是看得清楚。自小受人顶礼膜拜的灰色之王,根本没有信徒们幻想的能将血肉从死亡中擢升的力量。古老神秘的戈尔德玛赫家族,不过是妖言惑众的骗徒;呼风唤雨的沉海秘社,更是愚昧之人自行编织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