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被薄雾笼罩的明心菩提树林。
　　她需要尽快从深度冥想状态中脱离，却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她必须要道谢的对象。
　　粉色的半透明小果冻从肩头飘起，飞到了黑发少女的跟前。
　　这是名为【若梦】的神念系传说幻想种族的超凡生物。
　　“姆姆！”小家伙举起鱼鳍状的前肢，对这次与穆柊月的配合很是满意。
　　“谢谢你，小梦。”穆柊月也伸出手，轻轻跟它的前肢碰了碰，“这次多亏了你也在我的梦境里。”
　　如果不是小梦的特性，即使能依靠【白虎护符】在梦境里保持清醒，想要对抗拥有【梦游】的林斐与云梦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穆柊月的意识会在对战中两败俱伤。
　　“梦姆！”小果冻两只短短的前肢作成叉腰状，对人类少女的感谢很是受用。
　　穆柊月微微笑了笑，心中蓦地有些感慨。
　　其实不只是这一次，从最初相遇的那个奇妙梦境，到西洲丰收祭那时候开始，小梦好像就一直在她身边。
　　它让穆柊月看到了夜魔稻草人的意识梦境，间接帮助契约哈维，还在凤凰尾羽出现之时给予提示，让凤凰山秘境之中的时空轮回得以开启最后最关键的一环。
　　穆柊月依然不知道小梦不愿出现在现实中的缘由，但她能感觉到若梦与自身相连的因缘，丝毫不比其他契约宠兽们更轻。
　　“……要不要考虑跟我契约呢，小梦？”她向粉色的小果冻伸出手，轻声问道。
　　“姆姆……！”若梦水润的大眼睛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它欣然点了点头，随后整个身躯一顿，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穆柊月莫名读懂了它的意思，并不是小梦不愿意，而是……还没有到能契约的时候，这个意思。
　　小梦身上拥有某种奇妙的时空连接，最初也是它带来了那根属于【露月暝凤】的尾羽，这或许也是林斐背后的组织盯上它，不惜冒险在京江市内构筑精神梦境，也要想办法捕获它的原因。
　　它认为现在还不到能契约的时候，穆柊月也相信它的判断。
　　“那就期待下一次与你的见面了，小梦。”人类少女轻轻戳了戳小果冻Q弹的脸颊，惋惜地收回了手。
　　“梦姆……”若梦歪头蹭了蹭少女的手指，看上去也有些不舍。
　　它看了看穆柊月，又看向了前方被薄雾笼罩的菩提林，飘到了人类少女的前方，用鱼鳍状的前肢碰了碰她的额头，像是在给予某种美好的祝福。
　　“姆姆……！”小梦露出了微笑，身形逐渐变得更加透明，直至彻底消失在原地。
　　穆柊月听到些微熟悉的声响，林间雾气升腾，再次变得浓郁的白雾掩盖了明心菩提的树影。
　　先前被林斐投影出平行世界场景的位置，再次出现了不同的画面，这一次所有场景中的主角，都是这个世界的穆柊月。
　　有她在赛博梦境之中奋战的身姿，在铺天盖地用来的白蜘蛛中抱着小果冻夺命狂奔，堪堪赶上了出口关闭的前一瞬；
　　有她在西洲丰收祭时，跟友人坐在收割机上，行游于金色麦浪之中的惬意微笑，还有那束饱含祝福与祈愿的、挂在床头的饱满麦穗；
　　有她与契约伙伴们并肩作战，拿下一场又一场胜利的英姿；
　　有她用心培育宠兽，见证它们进化之时耀眼的辉光；
　　有她在校园音乐祭上的活跃表现，舞台上炫酷到没朋友的暗夜系乐队的精彩演奏；
　　有她在冬日最冷的时候窝在白狼的毛毛里，跟骷髅讨论今日晚餐时的温馨场景；
　　……
　　…
　　这些场景，都是若梦所拥有的回忆，是它所看到的，独一无二的【穆柊月】。
　　它将这些回忆送给了最中意的人类少女，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穆柊月在这条回忆铺就的道路中露出了微笑，她快步走过了菩提树林，穿透覆盖在意识深处的雾气，走向了她所在的现实。


第164章 咔嗒咔嗒咔嗒
　　在穆柊月意识投影中的牌牙兵刚刚结束奋战之时, 真正的埃伦正行走在「悟道园」的菩提林中，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地域。
　　身形挺拔修长的骷髅难得没有潜入阴影中行动，他像人类那样用双腿行走着, 腿骨关节与脚掌骨头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摩擦声。
　　埃伦喜欢待在御兽师的影子里, 但在这里, 他感觉不到柊月的气息，御兽师存在于契约连结中遥远的另一端，即使知道她没有危险，埃伦依旧因为这被迫短暂的分离而感到焦躁。
　　这里是他自己的深层意识梦境。
　　埃伦原以为他会跟柊月一起进入她的深层意识, 没想到会来到自己的意识梦境。
　　这里一片荒芜，没有菩提树, 也没有其他东西。
　　天光惨淡，看不出悬挂在天幕之中是太阳还是月亮，脚下大地的泥土湿润, 却并不曾孕育出什么。
　　很符合暗系与不死系超凡生物的死寂之地。
　　不知道向前行走了多久，埃伦看到了一株顶天立地的巨大植物。
　　那是一尊如此庞大的存在, 以至于最初看到那城墙般的树皮时, 他还以为终于走到了荒野的尽头。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树伫立在这里, 仿佛天地初开之时就已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树冠遮天蔽日，悬于天幕之中的并非日月，而是云海般的菩提叶；树干高耸入云，仿佛高墙般延绵千里, 一眼望不到头。
　　埃伦从这尊巨树身上, 感觉到了相似的暗属性。
　　不是普通的明心菩提, 也不是特殊的九眼菩提, 这是「悟道园」的秘境之主，暗系与木系的双属性传说幻想种族【伏暗古树】的真身。
　　森白的骷髅继续前行, 他抵达了巨树的身前，抬头看向了高空。
　　粗粝的树皮缓缓挪动，在树干上组成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紧闭的眼部缓缓睁开，位于眼睛位置的，是两颗晶莹的菩提子。
　　伏暗古树的声音回荡在荒野之上，是植物类超凡生物的独特语言，但并不妨碍同为暗系超凡生物的埃伦听得明白。
　　【君主种族的……牌牙兵。】
　　【你是近百年来，第一只在意识梦境里见到吾的超凡生物。】
　　伏暗古树被视为星洲的守护神，是不被契约，但依旧对人类较为友好的强大超凡生物。
　　自从与星洲大学达成约定，每年定期开放「悟道园」给大炎的年轻御兽师们，伏暗古树时常会分神关注一些天赋卓绝的独特人类个体。
　　它将自己的果实送给能见到【九眼菩提】的御兽师，如果其中拥有强烈心念，能在深层意识梦境中搭建起足以容纳它之所在的天赋者，伏暗古树便会以本体相见。
　　通常而言，人类御兽师更容易具有强烈的心念与宽广的精神力，不过进入「悟道园」的年轻御兽师中，心景能容纳它本体的广度者寥寥无几，每一位都是未来得建伟业的强大御兽师。
　　伏暗古树未曾想过，在这片宽广到无边无际的意识梦境中，会见到一只拥有契约的同属性超凡生物。
　　暗系的超凡生物的确对情绪心念的变化更为敏感，但伏暗古树从未见过像眼前这只骷髅一般的个例。
　　隐藏在牌牙兵这纤弱种族外表之下的，或许是一位比它更加古老而强大的灵魂。
　　骷髅燃烧着蓝焰的眼睛，注视着树干之上的脸，发出了温和而悦耳的咔嗒声。
　　【我应该对此感到荣幸吗？古树守护神。】
　　伏暗古树沉声低笑，厚重的声响从树干传递到树冠，于是整片星空的菩提叶都在沙沙作响。
　　【你拥有能承载吾之本体的心灵广域，却将之伪装成空无一物的荒野。】
　　【你在害怕与掩饰着何物？】
　　埃伦微微怔了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害怕到需要掩饰之物。
　　【牌牙兵当然不会是你的进化极限，想要跃升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你就必须要明晰自己的本心。】
　　【吾再问一次，你在害怕并掩饰何物？】
　　【本该占据这片荒野之景的，又该是何物？】
　　在伏暗古树的质问声中，骷髅合紧了牙关，并未立刻回答。
　　本该占据这片荒野之景的事物……
　　是他害怕面对，竭尽所能在掩饰的灵魂倒影。
　　是他对柊月……对契约御兽师的……源自亡者的念思。
　　埃伦不敢对她承认，自己在初遇之时，就对御兽师抱有不同寻常浓度的情感。
　　能够与她结下珍贵的契约，能够时时刻刻待在离她最近的影子里，能够倾尽所有陪伴她保护她，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他欣然接受了柊月给予自己的一切，却丝毫不敢向她表露自己的任何一丝欲望与念想。
　　尽管随着食量的增加，他从柊月这里得到的越多，就越难以掩盖自己灵魂深处的情绪。
　　但埃伦不敢表露一丝一毫对御兽师的妄念。
　　一旦柊月对他露出失望或者厌恶的神情，哪怕只有那么些微的可能性，对埃伦的灵魂而言，也是比凌迟更加痛苦的刑罚。
　　他害怕并掩藏起来的事物，是灵魂深处磅礴到足以构筑起这个意识梦境的情感，是亡者对再度相遇之人的念思。
　　他因为某个遥远的约定，而在时空长河中飘游的灵魂，在那一天遇到了愿意与小骷髅的他契约的人类御兽师。
　　这份被埋藏在记忆与灵魂深处的情感，随着契约的加深而愈发醇厚。
　　但在他与柊月的命运真正产生交汇之前，在最重要的人真正意识到这一切之前，埃伦不敢主动展露出一点。
　　他只能把亡者的念思都掩盖在阴影之下，浇灌这株梦魇蔷薇细细生长。
　　越是提升生命层次的进化，越能让他接近灵魂本源的性状，在进化为牌牙兵的那一刻，埃伦已然隐隐有了感悟。
　　而随着等阶的提升，他也愈发能看清自己心底回荡的声响到底是什么。
　　至少在这自我意识梦境的深处，他能够看清荒野之上本该是什么模样。
　　森白的骷髅抬起头，右眼框中燃起了一簇灼烈的蓝焰。
　　旋绕在他身侧的黑雾被无形的能量吹动，骤然扩散开来。
　　以牌牙兵为中心，无数种子冲破泥土的桎梏生长发芽，幽蓝的焰苗宛如星星之火，瞬息之间遍布整个荒野。
　　无数的梦魇蔷薇在浩瀚如星空的亡者念思中绽放，仿若幽火燎原。
　　天幕中的阴云散去，星海汇聚成银河横贯而上，像是一道斑斓璀璨的光渊，花瓣燃烧的蓝焰与夜幕中的星光交织，在荒野之上留下了光影交错、如梦似幻的场景。
　　夜风吹拂而过，带起幽蓝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燃烧的余烬散发着盈盈蓝光，点亮了原本空旷荒凉的世界。
　　骷髅站在这一片燃烧的幽蓝花海，与纷飞的星光余烬之中，抬头看向了城墙般的巨大古树。
　　树干上的纹路不断移动，为那张菩提子做眼的脸拼凑出一个带着浅浅弧度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