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7)
想到丰霆这几天可能在这上面睡过,沈宝寅近乎痴迷地走近了,并且鬼使神差掀开了被子一角,很自然地挨着床沿坐了上去。
他盯着那只单人枕头,真想凑上去嗅一嗅,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宝寅被惊醒,慢慢回头。
他的心内很茫然,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踅摸到这里来,他和丰霆面临着一个无可回旋的矛盾,谁都不肯让步,此刻,面对着面,又有什么好讲呢?
神思一恍惚,他文不对题的,突然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被单一角,讲:“为什么买这么小的床,睡不下我们两个人。”
丰霆的表情变了,有点触动,接着,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嘲讽的笑容:“沈宝寅,你现在来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做什么,我想不明白我还有什么是你还没哄骗走的。”
“丰霆,你不是说爱我?那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不好?”像个看不懂眼色的孩子,沈宝寅固执地问,好像争吵、打架之类的嫌隙在他和丰霆之间从来没发生过。
丰霆不能接受他把“爱”字挂在嘴边,沈宝寅完全不懂得这个字,现在提起来,简直是在侮辱他,因为屈辱,又或许是恼羞成怒,他冷冷道:“我爱你的时候,当然对你好,不爱你的时候,你算什么东西。”
沈宝寅倏地站了起来,胸口很剧烈地起伏,五官扭曲,是个发怒前的征兆。
他觉得自己真像是被全世界的刀剑刺伤,其实那两句话哪里有那么重,还没有他骂丰霆任何一句来得刺耳,但是丰霆从没对他这么无情过,从未。
他很想一咬牙转身就走,丰霆怎么能这么对他。
丰霆大概也发现他生了气,马上退后了两步,让开了路,表情有种“果然如此”的冷静。
沈宝寅叫他这个表情刺得有些喘不过气,不想叫丰霆看轻自己,他深呼吸一口气,双脚像陷入泥潭那样,拔足不动了。
抬起眼睛,他轻声地道:“我已经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提起丰姗,丰霆果然没有再忙着赶他,而是安静下来,等着他讲话。
沈宝寅倚在铁架床的床尾栏杆上,上面有些雕花,硌得他有些疼,但他没有挪动,怕惊扰了丰霆,又让他有机会赶走自己。
“你妈妈,是决心要同我打一场仗了。”沈宝寅的目光流连在丰霆脸上,见了这一面,晚上大概可以睡个安心觉。
丰霆避而不谈:“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你知道你妈赢不了我,一旦对簿公堂,申港必将陷入舆论风暴,我会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我尊重一切法庭的判决。”
“这么说,你全然不管了?”丰霆不言。
沈宝寅急躁地追问:“你谁都不要,是不是?”
丰霆偏过脸看向窗外,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脸,讲:“天该黑了。”
这样明显的送客,沈宝寅再假装听不懂,就是厚脸皮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继续留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推开丰霆,恨恨地往门外冲去。
打开门的一霎那,没忍住,沈宝寅还是回过了头:“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是不是?我常常因为你妈妈怪你,但你根本从来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在我家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帮我,很多次很多次。明明你没有义务对我好,我却总让你为难。”
丰霆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动都没有动,良久,轻声道:“你现在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丰霆,跟我回去。”沈宝寅的声线发着颤,含着无比的期望,“我保证,至少不会叫你妈妈去坐牢。”
丰霆终于转过了脸看他。
天花板上那盏橘黄色的钨丝灯,铺下一圈夕阳似的光,落在丰霆脸上,有种无悲无喜的淡漠,他只静静地望着沈宝寅,似乎沈宝寅提出的任何诱惑,都不再是他关心的。
他道:“你走吧。”
第63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7)
沈宝寅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会在深夜叫他寂寞流泪的家。
浑浑噩噩度过两天,这天傍晚,他终于的,变得即使有喧闹的电台,也无法再强迫自己去吃那些没滋没味的饭店餐食。
意识到自己似乎伤心得有些影响身体健康了,下班以后,沈宝寅转道,去了轩尼诗道的SEAN酒店找小姨吃晚餐。
黎兰君是在沈振东去世第二天带着儿子抵达香港。
三十年前从大陆来到香港的人口激增,本埠容纳能力不足,干脆关闭所有关口。这条禁令几年前因劳动力缺乏才开始慢慢松解,甚至不管什么办法,只要你能成功抵达香港市区,并且有那么一两个香港的亲人,便默认你可以成为香港市民,可以获得香港居留证,成为真真正正的香港市民,因此不乏大胆之人苦练游泳,只求抵达纸醉金迷的黄金彼岸。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靠搏命才能来香港,只要能获得单程证,由罗湖口岸乘船便可轻松抵达香港。
单程证非常难以拿到,需要介绍信,流程尤其复杂。
但那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对于一些身份不太普通的人,也只是难弄,并不是全然弄不到,至少黎兰君已经成功往返香港许多次。
那日吊唁完沈振东,黎兰君母子两个就留在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