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喻兰曦脸上每道纹路都显得格外沧桑。“也未必,若不是师弟你冲在最前,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出手。”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包括他自己。”
靳远之茫然如坠五里云雾,喻兰曦却不再说话,只是用鞭子驱赶马尾旁盘绕的蚊蝇。等靳远之终于回过味来,倒真的已经错失了那股发作的劲头,只是嘶声道:“这不可能,你我二人偷偷跟来,岳……他如何能知道。”
喻兰曦道:“也许他本来就只想让何其繁看见。”
他不经意似的说了一句。“何其繁今天是为什么进城了?”
靳远之沉默不语。喻兰曦扭头望向天际。西沉的落日和东升的初月各占一隅,那种相安无事的优美,令人心浮气躁,拿不准是盼望这转瞬即逝的和平再多持续一会,还是尽快分出高下为好,请这本该势不两立的星辰早些卡进既定的轨道中,否则就会耽误了夜晚正常降临的步伐。
“这太荒唐。”靳远之决然说。“师兄你方才说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见,也不相信。凶手就是那小子,这千真万确。”
“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都是自己给那胡思乱想。抱歉师弟,就当我没说过。”喻兰曦也有些后悔,人一时逞过口舌之快,经常都产生这种亡羊补牢的反省。“我去看看师尊,那姓江的大夫说了,搬动可能对他有好处。咱们这一路这么颠簸,说不定他老人家已经醒了呢?”
“那倒好,有什么疑问直接请教师尊便了,省的我们在这胡猜。”靳远之也顺着他说。
“正是。 ”喻兰曦笑道,钻进了身后的车厢。靳远之喝住马,让它在原地慢慢地踏步,正想活动一下筋骨,突然听到喻兰曦一声惊叫:“师尊!”
靳远之大惊,也立刻转身掀开帘子往里看去。车厢里一片昏黑,他正睁大眼睛适应,胸前骤然一凉,仿佛被揣进了一个冰块。寒意迅速向四肢百骸流淌,一直充斥到他每根毛发的末梢。
“师弟,我其实不讨厌你,他也很器重你。”喻兰曦叹道。“但你甚至杀不了一个毛孩子,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呢?”
他小心翼翼地将靳远之的尸体扶靠在车座上。无知无觉的马匹在抓紧时间啃食路边的青草。然后他才放下心来回过身,看着车厢里的人。
何壁一动不动。虽然窄小车厢里铺垫的已经尽可能舒适,一路上的磕碰令他弹起,跌落,后脑甚至磕出了淤青,却毫无苏醒的迹象。曾经名动天下的指月堂之主,只是一堆衰老而沉重的,任凭摆布的肉块。
或许江水深压根就在胡扯。
即使他真还残留着极其微弱,无法察觉的气息,也只是像一根一扯即断的蛛丝。
喻兰曦什么都没有想。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剑。
哗啦一声,车门前的厚实布帘被扯下。而何其繁已被从当初的位置引开。
他徒劳地想要重新杀回车前,但他正被四个人包围,密不透风的攻势让他寸步难行。狂舞的九节鞭像一条毫无章法的蛇,何其繁烦躁中一剑削落了敌人握鞭的手掌,惨呼声中却马上有另外一人补上了他的缺口。何其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持斧的黑衣人在两名同伴的掩护下从洞开的车门爬进了车厢。
他正要凌空劈下,却随之一怔。
车里是空的。其实并不是空的,昏暗光线之中,能看出黑糊糊的车厢内躺着一条和人差不多大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的是草还是木屑。
那人猛一回头,正对上何其繁的眼睛。何其繁盯着他,反手一剑刺穿了身后人的小腹。那人扑倒在地,而何其繁身后竟然已经没有一个人站着。
他反射性地举起了钢斧,身旁两人也同时摆出了对敌的姿势。但何其繁退了一步,慢慢地收剑入鞘。
“回去吧。”何其繁说。“你们想找的人不在这里。难不成你们是想找我?”
三个人并不答话,只是紧张地注视着他还没有离开剑柄的右手。几个尚能行动的同伴正在互相搀扶着慢慢起身,况且何其繁也并非毫发无损;他的呼吸已经开始紊乱,衣衫上也渗出不少血迹来。
“无论你们背后的人是谁。”何其繁又说。“找我都是大错特错了。”
第 9 章
岳华浓一进门就看见了崔章。他自忖来得不算太迟,但崔章也已经充分利用时间自得其乐,地上扔着两个坛子,屋里弥漫着一股酒气。岳华浓尽可能远的离他坐下。“难得崔兄驾临,却要你破费,怪不好意思。”
崔章道:“别客气,这都是礼尚往来。你到我地头,请了我一回。我来你这里,当然也要做一回东道。”他马上为岳华浓斟满一杯,两人各自一饮而尽。醇厚的酒液入喉,岳华浓立刻感到一阵幸福的醺然。他几乎感谢在这里的是崔章;今夜到目前为止,凡是亲近熟悉的人,都令他感到一种痛楚和怨怼的交织。反倒跟只有利害关系的崔章坐在一起,他轻松得仿佛一匹卸尽重负的马。
崔章盯着他的佩剑。“这就是两不厌?”
岳华浓笑道:“怎么可能,就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就这么把赃物带在身上招摇过市。”
崔章夸张地一抱拳。“多谢你体谅。说起来我们两家现在已然势不两立,若教人知道你跟我在此私会,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虽然解三声如今被打入冷宫,我很怕我们老头子也气不过给我出难题,比如什么一日拿不回此剑一日当不得掌门,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来找岳兄弟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