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作者:山间人)_分节阅读_第25节
第24章 奶糖
蒋院长一听, 立刻兴冲冲地回屋去,要给周子遇收拾出一床被子来,临走前, 还不忘嘱咐宣宁, 好好招待周子遇。
周子遇道了谢, 给司机发消息说明情况, 让他今夜在外暂住, 明早过来处理修车事宜, 随后收起手机, 好整以暇地看向宣宁。
“失望了?”
他的心情, 到这时才像有点不错。
“怎么会。”宣宁摇头,移开视线, 抬头看头顶深邃的夜空,缓缓吐气, “您的母亲给福利院捐赠了那么一大笔善款,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如果他不是周子遇的话。
此刻, 没有蒋院长,也没有孩子们,只有他们两个在, 将原本不大的院子都衬得有些空旷。
没人主动提出回屋, 周子遇站在原地,看着她说话时吐出的湿润雾气,与他呼吸的气雾交织在一起, 然后一同弥散在夜色里, 开始思考,她的感谢, 到底是假意的讽刺,还是出于真心。
“你也给这里捐款了,”他想起蒋院长的话,“每年都捐,为什么?”
捐款从来不是富豪的特权,而是任何想要献出善心的人都可以选择的帮助他人的方式。
只不过,大多数人的善心并非凭空出现,或是因某些事而受到触动,或是为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又或是为实现自己的价值。
譬如他母亲季苓,因为格外喜欢孩子,而自己又不能再生育,便在帮助儿童福利院和资助贫困儿童上,多花一些心思。
“为什么?”宣宁有点好笑,反问一句,“当然是因为我生性善良。”
周子遇看着她,皱眉没有说话。
“不信啊?”没人在,宣宁便没了顾忌,转头看他,眼睛晶亮,说话的时候,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放肆,“我必须是个坏女人?”
“你不是这样的人。”
周子遇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回答,也不知是在说她不是生性善良的人,还是在说她不是坏女人。
宣宁被他看得莫名有些不自在,伸手裹了下衣服,双臂环抱,侧过身重新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这里是我上中学时候的‘家’。”
周子遇眼中闪过怀疑和不信:“你不是孤儿,不是福利院的孩子。”
他私下里查过宣宁,没将人摸个底朝天,倒也还记得,她无父无母,但还有个监护人,似乎是位近亲,完全算不上孤儿。
宣宁眯眼,了然地笑:“周总,您果然早就查过我。”
宋思妍那一百万的事,大概就是被他一并查出来的。
“我的确不是孤儿,监护人是我姑姑。不过,她在我九岁那年就去了加拿大,后来几乎没有回来过。”
她没看周子遇的表情,难得好心情地同他说了实话。
“蒋阿姨以前是我的邻居,时常照顾我。那时候,她只是这家福利院的保育员,我很喜欢她。那时我读的中学是寄宿学校,每周末放学,就到这家福利院找蒋阿姨,时间久了,就做起义工——顺理成章,不怕你查。”
其实,那时的她太过害怕孤独,害怕到无法面对每周末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是蒋阿姨的照顾,才让她有了暂时忘记孤独的温暖生活。
“我的确不是生性善良的人,不过,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这样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任由湿热的气息,在眼前形成一团浓雾,又迅速消失,“蒋阿姨就是一个。”
周子遇一时没有回答。
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居心叵测、能装会演的女孩,再漂亮的外表,都掩盖不了她的狡猾与恶意。可是,今天,在福利院的意外相遇,似乎让他有点改观。
不管是出于打发寂寞的目的,还是别的目的,从小就在福利院做义工,愿意省钱捐助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是善举。
他出身大家族,从小耳濡目染,又入商场数年,当然知道人性复杂,绝不能单以善恶区分的道理,只是,在她身上同时展现的“善”与“恶”,时常让他感到忽冷忽热。
就像现在,属于“善”的一面,似乎能将他先前积累的不甘和怀疑慢慢抚平。
也许,她有时也算是个“善良的人”。
没了暖气,屋外的天气实在有点冷,才出来时不觉得,到现在慢慢觉出寒意,宣宁站在原地,环抱着的胳膊愈紧,呼出的气息也开始轻微颤抖。
“进去吧。”他忽然开口,没接她之前的话,而是转身回屋。
半长的大衣重新脱下,这一次,被挂进壁橱中。
那个叫小胡子的孩子见他去而复返,握了握拳头,忽然冲过来,朝他手里塞了颗糖。
“叔——哥哥,这个给你吃。”
周子遇垂在身侧的手虚虚蜷着,在小胡子撤回手,那颗糖将要掉落之前,恰好握住。
蓝白的包装,两头卷起,十分传统的简笔画里会出现的糖果包装方式,中间有几个黑色粗体字:大白兔奶糖。
“童年回忆啊。”宣宁看到那颗大白兔,感叹一声,伸手摸摸小胡子的脑袋,那孩子正眼巴巴看着周子遇,这是他向人示好的方式。
“你喜欢?”周子遇捏着大白兔,有点陌生。
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国内生活,即使在,对这些能唤起市井生活回忆的小东西,可能也不会有太深刻的体会。
“当然,谁能拒绝甜味?”宣宁笑了笑,带着小胡子坐下,从摆在桌上的果盘里又拿了两颗大白兔,一颗给小胡子,另一颗自己拆开,连带裹在外面的米纸,一起送入口中。
周子遇坐回刚才在她身旁的座位,也低头拆开包装,把米白色的糖果放入口中。
电视里播着充满过年氛围的节目,金与红的配色,看起来喜庆又欢乐,让他自然地联想到少年时曾在唐人街参加过的那一两次新年活动。
只不过,那里的金与红,有种陈旧泛黄的气息。
带着奶香的甜蜜滋味从糖果中渗出,在口腔唇齿间蔓延开来。
这就是属于她的童年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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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内,下午茶聚会已经接近尾声。
舒淑兰十分体贴地请管家在庄园中留出足够的房间,此刻,大多数客人都已离开宴会厅,或回房暂歇,或到室外散步,参观庄园内的景致,留下来的人所剩无几。
舒淑兰这才有机会闲下片刻,拉着坐在身边的沈烟,柔声问:“小烟,好几个月没见你,还好吗?”
沈烟笑着点头:“淑兰阿姨,我很好,只是好久没见您,有点想念,谢谢您今天愿意邀请我过来,我给您带了礼物,是我亲手炖的燕窝,刚才已经交给管家,希望您不要这么嫌弃。”
舒淑兰似乎高兴极了,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太见外了,小烟,你对阿姨这么好,比阿熠都好,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这话,她早说过不止一遍,很多人都知道,她对沈烟的好,不比对白熠这个继子少。
“来,这是给你的,上次在展览上看到,就觉得适合你,便买下来了。”她从手袋中拿出个丝绒的小盒子,递到沈烟面前。
那是一条玫瑰金镶钻手链,五位数的价格,对她来说不算高,不过胜在别致,的确与沈烟的气质十分相符。
“谢谢淑兰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沈烟没有推辞,当即从盒子中取出,戴到腕上,展示给舒淑兰看。
舒淑兰捧着她的胳膊端详片刻,拿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张照,发在久未更新的社交平台上。
沈烟见状,也跟着发了一条,与之互动。
她知道,舒淑兰是在帮她。
不一会儿,管家告诉舒淑兰,白礼璋已经从农场回来,正在房间里休息。
舒淑兰同白礼璋感情好,闻言便起身告辞。
留下沈烟一人在桌边。她喝了口红茶,也没有久留,而是快步走出大厅,在南面的花园里,找到期盼中的那道身影。
“阿熠,”她在藤蔓架下站定,望着前方几步外的背影,“原来你在这儿。”
那道背影顿了顿,才转过身来,含情的桃花眼里依旧没有带笑,只是默默望着她,仿佛在问她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刚才的事。”
“没什么,”不知是不是想起胡仲姗的那句“献殷勤”,白熠皱了皱眉,嗓音越发冷淡,“不是特意帮你,只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而已。”
“当然,你没道理还要帮我的。”沈烟低声说着,垂下眼,双手在身前交握,看起来有些失落和局促。
胳膊收拢时,卧在锁骨下的那枚痣,变得鲜明。
两人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像刚被忽然扔进新世界的小猫咪,时时小心,这才引得他的格外关注。
都是需要被呵护的女孩,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道身影,眼神也跟着柔和一些。
他移开视线,淡淡道:“是你要分手的。”
“我知道,阿熠,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沈烟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点受伤,“没错,当初是我要分手的。可是,分手也不代表决裂,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我们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当朋友吗?”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半年,我就要毕业了,我打算回S市发展,到时候,免不了要打交道,淑兰阿姨对我那么好,我实在不想闹得太僵……”
她是学插画艺术的,在法国读研究生,靠着名人效应,已经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家,回国后,除开从小就重叠的社交圈,在事业上,也多少会有交集。
白熠紧抿着唇,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第25章 电话
他自觉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过去的事,没必要耿耿于怀。
可是,和沈烟之间的感情, 萌于幼时, 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也是迄今为止, 唯一一段正式的恋爱。
他投入了太多真心, 以至于听到她说要分手时, 被伤得那么深。
不是不接受分开的结果, 只是, 他无法接受,她要分手的理由, 仅仅是觉得他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相识那么多年,她甚至不愿意告诉他,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如此草率, 可见她对他,远没有他对她来得真心实意。
他也实在不明白, 她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长久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沈烟交握着的手悄悄抓紧, 突起的指节有点泛白。她张了张口, 想要说什么,就被一阵铃声打断。
不是来电铃声,而是闹钟的铃声——来自白熠的手机。
沈烟看一眼仍然敞亮的天空, 下意识看一眼时间。
16:57, 在欧洲待了许久的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冬令时七小时的时差,还有三分钟,就是国内的零点。
“抱歉,”白熠按掉闹钟,冲她扬了扬手机,“我先打个电话。”
沈烟的话没说出口,但也没有离开,而是点头,后退一步,看起来坚持要等他,想从他口中得到一句回应。
白熠并不介意她的执着,也没有避嫌,只是转过身去,用侧面对着她,低头拨通了宣宁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