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239
这句话戳中了莫凌昭内心一直以来的矛盾,他用力向后捋了一把额发,一贯完美无瑕的表情彻底碎裂,眼底泛红,他不解地看向莫岁:
“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知道真相呢?”
莫岁觉得这是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当然要知道真相,没什么谎是能撒一辈子的,我怎么可能在谎言下无忧无虑?”
“那你要我怎么办?”
莫凌昭语气有些失控,他烦躁地点燃香烟,呛人的烟雾在密闭的空间内升起,可他看了眼莫岁,啧了一声,还是反手在真皮座椅上直接按灭了只吸了一口的烟。
莫凌昭至今还记得,梅薇思在临终前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的样子。
女人瘦骨嶙峋的手上爬满了暗斑,冰冷的死气便顺着二人交握的手指一点点侵染他的身体。那张曾经在各大媒体上被盛赞为“帝国之花”的面孔生机不再,涣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阴郁晦暗的灰色,却依旧心有不甘似的死盯着他。
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听到女人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弟弟的名字,还以为母亲是在临终前担心莫岁幼年丧母无人照顾,于是坚定地向梅薇思打包票,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就算父亲严厉,也一定会让莫岁幸福健康地长大成人。
可听到他这么说,梅薇思尖锐枯槁的指甲死死掐入了他的掌心。
枯枝一样的手指紧紧绞住他,女人回光返照似的从病床上撑起身体,表情和语气中流露出莫凌昭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狰狞可怖的恨意——
我巴不得他去死。
都怪他和那个女人,出身低贱的家伙,凭什么玷污我本该完美的人生。
他不是你的弟弟,他不配待在莫家,凌昭,我只有你一个孩子。
莫凌昭一度觉得,莫岁是上天送给死水一潭的家庭的礼物。
从不太会走路的时候,莫岁就像个金灿灿的小太阳,会满屋子地乱爬乱滚,最后在摔倒前跌跌撞撞地抱住他的大腿。
莫岁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而莫凌昭比爱他的父母更爱他的弟弟,因为莫岁的降生,他不再觉得家里是冷冰冰的地方,也不再怀疑自己是否拥有珍贵的亲情。
可原来,格格不入是因为莫岁真的不属于这个家。
直到梅薇思停止心跳,监视屏上起伏的线条彻底化作直线,僵坐在病床旁的莫凌昭依旧没有应下母亲口口声声要让他替自己报仇的遗愿。
哪有什么仇好报。
莫凌昭心知肚明,梅薇思不过是终于为经年累月的怨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的苦难与莫岁无关,可她的恨意却如此真切深厚。
尽管莫凌昭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与莫岁无关,在梅薇思去世后,他依旧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没法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去爱莫岁了。
梅薇思对他而言是个不错的母亲,这个对他人都没什么感情的女人给了他最基本的母爱,他不可能在面对莫岁的时候完全忽略梅薇思那双写满了恨意与挣扎的眼睛。
除此之外,莫凌昭更开始害怕。他怕莫岁有朝一日会在知道这个秘密后彻底远走高飞,这个家里就又只剩下两尊对着演戏的雕塑;他也怕莫岁的成长与出格会令习惯控制一切的莫晤沉感到失控,怕莫晤沉某一天会出手解决这个当年心软留下的错误。
如果莫岁能够一辈子听话就好了,如果莫岁能够永远在他的羽翼下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就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莫凌昭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和莫岁亲近,扭曲的控制欲却一日胜似一日地强大,他在无意中被逐渐异化成了莫晤沉权威的爪牙与拥趸,可少年的他最厌恶的分明也是莫晤沉的控制与独断。
他一直没有想过这样的想法对不对,直到莫岁背着他拉着褚洄之参加了星炬杯。
莫凌昭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个分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除了花言巧语之外究竟带给了莫岁什么,能让莫岁那么开心。
他以为褚洄之带给莫岁的东西只是自由,所以他也在学着给莫岁他所以为的自由,他以为自己在改好了。
“以前是哥哥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哥哥以后会改的。”
莫凌昭恳切地看着莫岁:
“你不是不想总被管着吗?哥哥送你离开主星,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挑一个地方,这么多年我也是有自己的势力的,我能保证不让父亲抓你回来。”
莫岁第一次觉得他哥不是个聪明人,他望向莫凌昭写满挣扎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说道:
“哥,可你现在就是在干涉我的决定。”
闻言,莫凌昭懵了一瞬间,他像是被迎头重击,未说完的话也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为什么不真的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呢?”
莫岁此刻看上去反而是二人中那个更加成熟独立的人,他的眼眸和声音中都蕴含着足够坚定勇敢的力量。
“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做成父亲和你认为我做不成的事,我甚至可以比你们做得更好,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沉默持续了很久,莫凌昭颤抖的瞳孔始终紧盯着莫岁,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他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时至此刻才真正接受,一直都不是年幼的莫岁需要他的照顾,而是病态的他需要莫岁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