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能说我两手空空6
夜风清朗,他却忽然感觉不到冷了。
在这一瞬间,周安吉猛然觉得自己快要被风撕碎了,皮肤连着血肉一点一点地把他剥离出了从前的那个周安吉。
此时,北京距他有三百公里远,而家乡的距离则更甚。
“我不怕的。”他说,“一直都不怕,以后也不会怕的。”
直到他远远地望见一座孤零零立在夜色中的白色建筑。
敖都的速度才缓缓降下来。
周安吉不知道从草原深处骑马回到苏和额乐的蒙古包具体花了多久——
在没有钟表的情况下,他对于时间的感知能力几乎是不存在。
只是冥冥中觉得,苏和额乐真的带他骑了很久的马。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周安吉这才对自己今晚的行为感到有点过于冒险,如果没碰到苏和额乐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狼吃掉。
白马停在蒙古包的门前,周安吉借着一点漏出来的灯光才堪堪看清楚,一座蒙古包的面积远比他想象的更大。
和自己上小学时在课本插画上看见的蒙古包几乎一模一样。
他微微张嘴发愣,仍骑在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直到苏和额乐踩着马镫一步就跨了下去,周安吉才微觉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
白马很高,他的膝盖正隐隐作痛,一顿跑马下来,他的大腿也被马鞍硌得生疼。
他没办法像苏和额乐那样跳下去。
更不想像刚刚那样摔下去。
苏和额乐显然注意到了。
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周安吉准备沉默地把困境的解决办法交给他。
直到对方也同样在原地愣了两秒,他才忽然想到,刚刚上马时两人都站在地面上,他比对方稍矮一点,人又清瘦,所以对方掐着自己的腰便轻而易举地将他提上了马。
可现在呢,周安吉骑在马背上的高度超过了两米,而苏和额乐站在地上,即使有一把子力气也无计可施。
敖都轻轻地打着响鼻,像是在对这两个人类的啰嗦行为发泄什么不满。
这时,苏和额乐开口了:“先试着把你不痛的左腿搭到右边来,我扶着你。”
紧接着坚定有力的手掌就搀住了他的小臂。
周安吉照做了:“然后呢?”
“跳吧。”苏和额乐不痛不痒地回复了一个听起来相当不靠谱的办法。
周安吉短促地“啊”了一声:“直接跳吗?”
“放心,我会接住你的。”声音诚恳,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似乎莫名其妙地对眼前这个人抱有极大的信任。
尽管刚刚害自己摔伤的人也是他。
于是周安吉慢慢悠悠地将双手从背后扶住马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紧闭着眼睛向下一跃。
失重感重现,而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贴脸的草地。
下一秒,他的腿弯和后背就被苏和额乐撑住,堪堪落在了他怀里。
周安吉微微仰头瞥见了苏和额乐的眼神,又像被烫着似的移开了,轻轻说了声:“谢谢。”
苏和额乐弯腰将他放在了地面上,自己牵着敖都去了蒙古包背后的马厩。
这时,周安吉发现,蒙古包背后不仅有马厩,那里还停了一辆黑色越野车。
是苏和额乐的车吗?
这辆闪着金属光泽的机械似乎与一望无际的草原不太搭。
周安吉站在原地微怔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到了眼前的蒙古包上。
蒙古包真的很大,好像只有这样的面积才配得上辽阔的草原。
内蒙古不是北京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北京的建筑像幼童一样会一点点长高,而白色的蒙古包像天上的星星掉落在地上的倒影。
周安吉喜欢星星。
在他报考天文学专业之前就很喜欢。
连带着那匹名字意为“星星”的白马,尽管害他摔跤,但也没有原则地在他这里获得了原谅。
这么大的蒙古包,里面应该住了不少人吧。
有苏和额乐的爸妈吗?
还有他刚刚提到的祖父也住这儿吗?周安吉想。
自己现在这副狼狈又有点不堪的样子,好像不太适合见长辈。
他低头看了看沾满泥土的衣服,下意识地用手把褶皱抹平——
尽管对于形象管理来说成效甚微。
苏和额乐经常这样带人回家吗?
周安吉又想。
这时,苏和额乐安顿好敖都,从侧面走回来了。
他一只手重新扶住周安吉的手臂,另一只手撩开了蒙古包的前门。
映入眼前的景象跟周安吉的想象毫不相关。
蒙古包内没有隔断,一眼就可以望到头。
里面没有一个人,却悠悠然地散发着一股奶腥味。
地面上铺着地板和地毯,一丁点也看不见草原的泥土。
干净亮堂的灯光照出一片暖黄,门落下,完全隔绝了门外的寒冷气息。
其实每个民族的人都一样,当他们很珍爱自己的家时,会让外来的客人一眼就看出来。
这里有吃饭用的桌凳,有铺在地板上的两张床铺,有很多金属器具和色彩鲜艳的、象征蒙古族文化的布艺制品。
床头还挂着一棕一白两套蒙古袍。
周安吉后知后觉地借着灯光回过头,才得以看清,此时穿在苏和额乐身上的这件,是深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