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_分节阅读_第37节
离开合裕之后,梁稚去城里一家老字号吃了招牌的煎酿土鲮鱼,这才搭车回了庇城。
因要去太平考察,不知道几时能结束,梁稚并未提前跟家里打招呼。兰姨听了电铃前来应门,听见是她,整个人高兴得语无伦次,赶紧到大门口去迎接。
“阿九,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兰姨高兴极了,接过她手中行李箱,不住地打量她。
“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会跟古叔去机场接我,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再隆重也是应该的。”兰姨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吃过中饭了吗?”
“吃了。”
“那我等会儿去一趟巴刹买几个菜,今晚做几道你最爱吃的。”
古叔也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于是免不了又有一番寒暄。
进屋,兰姨给梁稚开了一只冰镇椰子,古叔坐去对面,汇报这几个月来梁宅的状况。
大部分佣工都辞退了,只留了一个司机,两个做洒扫的,一个料理花园的。
“也没什么人来梁宅,只每两周左右,姑爷有空会过来吃顿饭,平常都是冷冷清清的。”兰姨说,“阿九,你怎么一去三四个月也不回来一趟。”
“上班忙,周末就只想待在公寓休息,不愿动弹了。”
古叔说:“我听说了,坐办公室比我们做体力活的更要消耗。”
这般闲聊一番,兰姨出门去买菜,梁稚则上楼去洗漱,打算先补一个午觉。
庇城长夏无冬,十二月正值雨季,天气潮闷,倒仿佛比六七月更热一些。
梁稚冲了一个凉,换上真丝吊带睡裙,躺倒在大床上。
正在酝酿睡意,响起敲门声。
“请进。”梁稚阖着眼说道。
门轻轻打开了,却无人出声,梁稚本以为是兰姨,听见脚步声,突然意识到不是,心脏突跳了一下,转头睁眼看去,果真是楼问津。
她下意识抓了一只靠枕抱在怀里,没有坐起来,就这样躺着问道:“古叔还是兰姨给你通风报信了?”
楼问津不回答她,只问:“怎么回来不说一声。”
“忘了。”
“你晚回来一分钟,我就去机场了。”
梁稚不说话。去机场自然是要去狮城找她。明天正好是平安夜。
“……还有事吗?我要睡午觉了。”
楼问津在床边停住脚步,低头看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呼吸都有些不畅似的,把目光一敛,正要翻身,楼问津俯下身来。
她瞬间不动了。
四目相对,他温热呼吸如雾气荡在鼻尖,在明亮的天光里去看,尤其觉得他眉目如画。
楼问津手垂下来,轻轻地捏一捏她的下巴,她缩了一下肩膀,没有躲,因为他并未使出什么力道,这动作亲昵更多。
下一刻,他便将头低下来,鼻尖挨住了她的鼻尖,停顿的一瞬,呼吸骤然就乱了,然后他微微一偏头,吻住她的唇。
梁稚心里像有小猫乱挠,那抱枕阻住了他们,使他们不能身体相贴,因此总觉得好像空缺了什么。
大约楼问津也有同感,换气间就把那抱枕抽了出来,往旁边一扔,他伏下身体,手臂搂在她背后,极力攫取她的呼吸。
梁稚几欲窒息,伸手推了他一把,他便将脑袋退开了,但仍然紧搂着她。
头发有一缕被压住,她偏了一下头,将其扯出来,目光却突然瞧见床边柜子上的相框,身体顿时一僵。
楼问津自然察觉到了,抬头往她脸上瞧去,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相框里一张全家福相,梁廷昭和邱素因一左一右站在约莫十岁出头的梁稚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分外和美的场景,像是挂在影楼的样片。
梁宅庭院里绿植茂立,梁稚的房间又在二楼,人声车流一概都听不见,房间里静悄悄的。
楼问津没有漏过梁稚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那忽然的惭怍与无地自容。
他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平声说道:“阿九,你先休息吧。”
梁稚没有说话,翻身背对,再无动静。
楼问津走到门口,向着床上看了一眼,她还是那样的姿势,他没说什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梁稚这一个觉睡到天将暮才醒,下楼时兰姨正打算上去叫醒她,怕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还拿她当小孩一样。
客厅里,楼问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旁空地上多出来一棵冷杉树,古叔正跟一个女佣工往上面挂彩球。
原本他们老一辈大多拜佛,都是不过耶诞节的,梁稚上学念了英文学校以后,同学间往来,渐染西风,也就跟着把这个节日过了起来。
“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何必这样麻烦。”
“九小姐你现在轻易又不回来一趟,总得让我们找点事做,不然白领薪水,过意不去。况且,往年头家在家的时候,重要日子一次也没漏过……”
梁稚立即缄默。
古叔倒是没有察觉,依然一边布置,一边数点往年耶诞节的盛况。
梁稚已经走到了沙发那儿,望了望,脚步一滞——楼问津对面的沙发上,搭着将要装饰冷杉的彩带,而他身旁的位置倒是空的。
楼问津从报纸上抬起眼,打量着她。
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转过了目光,随即将那搭在沙发上的彩带挪到了一旁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此后再也不看他。
茶几上有切牙的冰镇西瓜,梁稚拿起一片,边吃边把目光转过去看古叔,“用不用帮忙?”
“帮忙用不着。九小姐你如果无聊,可以弄着玩一玩。”
梁稚就不动了,小口啃着西瓜。
坐了约莫半小时,兰姨过来通知开饭。梁稚长久不回来,晚餐格外丰盛一些。楼问津开了一支葡萄酒,梁稚拿起酒瓶看了看那上面的标签,加涅酒庄今年的新品种,带一股覆盆子的果香气。
梁稚品着这酒,却在想合裕酿酒厂的事。
吃完饭,兰姨收拾餐桌,一面撺掇:“阿九,你同姑爷出去走一走?新光大广场又开了几家店铺,今天周六,明天又是平安夜,一定很热闹。”
梁稚知道,自宝星帮忙解决了离婚协议书一事之后,兰姨就彻底被楼问津笼络了。
她应了一声,却窝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大抵这建于七十年前的梁宅实在太老了,空气都比别处更闷重一些。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梁稚抬眼看去,楼问津神色平常地说:“走吧。”
梁稚顿了顿,站起身,却没有把手交到楼问津手里。
新光大广场张灯结彩,处处装饰冬青花环和红绿彩带。有一年耶诞节,梁稚是同梁廷昭去伦敦过的,那之后,她便觉得耶诞节还是冷一些,且最好下雪才有味道,现在这样空气溽热,丝毫感觉不到节日氛围。
沿街有人摆摊,卖下雪的水晶球,打开开关还会发光和放音乐,她莫名觉得好笑,捧起来玩,摊主以为她喜欢,忙对楼问津说:“先生买一个吧,这干电池能管很久的。”
楼问津看了看她,好似在确定她想不想要,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掏出钱夹,取出两张纸币递给摊主。找零没收,当作小费了。
梁稚叫摊主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把水晶球装上。装好的袋子摊主递给她,她却不接,只朝楼问津扬了扬下巴。
楼问津微挑了一下眉,伸手接过了。
梁稚没有买东西的兴致,混在人群里,不过随处看一看。
楼问津看出来她意兴阑珊,便说:“不想逛的话就回去。”
“回去又要听兰姨唠叨——你可够会收买人心的。”
楼问津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径直穿过街道,往方才停车的地方走去。
楼问津指掌微凉,梁稚手心里却无由地泛起一层薄汗。
走到车子边上,楼问津拉开车门,这才把她的手松开。他坐上车,关上车门,转头瞧了她一眼,她把脑袋偏了过去,正在看车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
车在前头拐了一个弯,渐渐驶离了这一片喧哗。
梁稚忽然出声:“开去科林顿道。”
司机应了一声。
楼问津有些诧异,抬眼去瞧,可梁稚依然面朝车窗,叫人难以窥探她此刻的表情。
因为要迎接耶诞节,科林顿的宅邸也提前做过洒扫,临时迎客也不显得失礼。只是屋里和平日无异,并无圣诞树、冬青环一类的装饰。
楼问津走在前,将梁稚迎进屋,唤来扎奇娅倒水。
梁稚两手捧着水杯,低头喝水,仍是怏怏不乐。
“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把古叔和兰姨叫来打麻将。”楼问津看着她。
“懒得打。一打起来就没个完。”
楼问津手指搭在膝盖上轻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忽地起身,抓住她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干什么?”
楼问津却不回答,只带着她,穿过左边的走廊,到了书房旁的房间门口。
那房间平日都是锁着的,故梁稚上回住在这里时,也没细究过到底是派什么用场。
楼问津把门一推,抬手揿下门边的开关,梁稚往里一望,不由惊叹——这是个家庭电影院,两排架子上整齐摆放着VCD碟片,一眼望去,倒比那一类影碟租赁的店铺更要齐全。
“……你竟然有闲心收集了这么多碟片。”梁稚自行走到架子前面去挑选。
“前任屋主的收藏。”
“那个香港画家?”
“梁小姐了解得不少。”
梁稚轻哼一声。
房间里还有一台氙灯投影仪,可见上任屋主是资深发烧友。梁稚挑了一部邵氏的武打片,放入VCD机里,楼问津将投影仪稍作调试,随即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
梁稚想了想,“芒果吧。”
楼问津掩上门出去。
没多久,扎奇娅端了一只黑漆的餐盘进来,除了芒果,还有一碗龙眼冰,一杯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