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终】归朝欢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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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鼎西
北颐王李连在听闻挚友燕临走后,再过了几个时辰便撒手人寰。那于春季仲暮之交才睁眼的西世子接住他阿娘的泪滴,也接过了他爹的王令,明殊帝魏约赐封“北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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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宁元年·清明
辛庄明撑着把纸伞,瞧着沈长思墓前醉倒的北璟王李迹常,嫌恶地皱起眉来,甫挨近便抬脚把人给踹醒了,道:
“这鼎州有的是地方供你这王爷睡,非要来这儿干什么!”
李迹常微眯着眼,在浓云天里费劲瞧清来人,冷笑一声:“你这狗崽子从前不是巴不得要心肝儿死么?这会儿假惺惺跑这儿干嘛来了?!当真是碍眼得很!”
辛庄明闻言给他补了一脚:“你管老子呢?”
李迹常呲笑一声:“你那么恨他,你今儿若是跑来咒他骂他,师叔我可非把你弄死不可!”
“李续舟!!!你当真以为他便只待你恩深义重么?我呢?你想过我没有,分明是杀父仇人,可我羡慕他,敬爱他!人怎能又恨又爱,我想他死,又舍不得他死,那他还不如活着,叫我恨!可如今他死了,你要我怎么办啊——”
李迹常头一回瞧见那辛庄明淌泪吼人,如今听了那人心里话,觉得那人也可悲,索性就不管了。
李迹常躺在土里睡他的,任雨水把土搅作泥巴,将他吞了也不动,像泥菩萨。
那辛庄明抛了伞跪在那儿不说话,像尊石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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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平州
林题搬了把椅子在外头晒太阳,那间破屋由着吴偌请人来驱鼠修缮。
他在那安逸的晃动里想到了付溪,忽而一睁眼,问那些个乘凉的匠人:“咱们巽州那坝,修补得如何了?”
一黧黑汉答道:“前些日子官府派人收拾付节度使的屋子时,翻着,原是那位将自个儿琢磨来的理水方子写作了本厚书……今儿贤王与白副使正瞧着那书,指挥匠人督修呢!”
林题点了点脑袋,说:“付禾川是个踩着土地的,我是踩着浮云的,这点我不及他。”
吴偌端着壶凉茶来,问他喝不喝,那林题摇脑袋,说困。摇椅晃动着,林题阖了眼,想到了当年。
当年啊,科举布榜日,连中三元的他,为寻那缺考的徐耽之,披着一身红衣跑遍了这缱都。
他回来时,恰觑见那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付溪自他门前离去。面对那阔别已久的同窗,他的声音叫嗓子烫了半晌,到底没出声。
石阶温温,他躬身摸过,却没追上前去。
后来他问过前来祝贺的邻人,他们告诉他,那大理寺少卿人痴,愣是提酒在他屋前等了一宿。
那段往事叫林题左思右品觉着不是滋味,便拍了拍衣裳,同吴偌说:
“老爷,缱都人可多,巽州坝坏了,没人看顾,便由我去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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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徯秩在路上请了个机灵的少年领路,可是那小孩儿只知关中之路,更北的一概不知。
他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停马鼎北边城。等了俩仨日,总算在道边逮着个秦商,同那人买来张粗制滥造的塞外草图来。
可当他走出关外,才知大漠白雪是何等的一眺无边。
“这便是宋落珩想回到的地方么?”他呢喃着,斗篷在思忖间隙又沾上几片雪花。
他沐浴在那砭骨寒风中,那东西不是一丝一缕的,是砸过来的,扑过来的飒爽。
他知道唯有这地养得出宋诀陵那般齐天骨,那般深邃目;他知道这广阔无垠的北地是何其宽广,装得下鲜血,也容得下千千万万高大挺拔的身躯。
他知道也许他会在塞外漂泊几日,死在游荡的秦人手里,可是他绝不会失了方向——那是他师父教授他的本事。
他瞧着地图上的大漠,手指不慎在极东的那片杉林蹭了几下。
他想前些日子俞雪棠同他念过,她曾瞧见宋诀陵直行追击,照那伯策的歹心,必定是诱宋诀陵跑去了西北的蘅秦老巢。
可是季徯秩并不那般作想。
追赶方向不仅要看伯策的,还得看宋诀陵的。若宋诀陵自伯策的西南方向追击,迫于此威逼,那伯策未必不会选择向东北逃窜。
余热不解,风刮过带起氅衣下头的一阵又一阵凉。季徯秩头晕目眩,却是笑着。
烧罢,烧罢,烧得头晕至少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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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徯秩从缱都跑到这塞外,已有两个半月了,如果宋诀陵没有吃食,估摸着早便死了。
他明白,他也明白,他都明白。
可难不成要他返程去宋诀陵碑前走一遭?
他头一回在路上过了新年,也头一回见识到塞外春景。他的身子叫那寒温拖着,今儿已成了顽疾。虽也不常烧,但偶尔会再度起来。他的食物快要吃尽,剩下的勉强能支撑他返程。
然而,他不死心。
他在河边驻步饮马,眸子转向了东侧若隐若现的杉树林——他明白自个儿将在那儿燃尽最后一抹希望。
那儿也许是他的野坟。
霜月白聪慧,识得自辨常路,不要季徯秩缆绳,便知要朝何处撒开铁蹄。杉雪簌簌,叫雪从颈间坠入颈间,有如触上几点冰凉刀尖,下一刻便要溢出鲜血几抹。
季徯秩怕树枝扎人,伸手去拦,却是在伸手拦木,割得手上伤痕不断时,他拨开群杉,窥得林深处一简陋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