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时,齐萱头上的簪子微微动了动,以只有齐萱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昨天遇到的兄长似乎往这个方向来了,在喊你的名字。”
齐萱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和马,他们没有看她。马没有,女人也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齐萱救不了他们。男人的决定,这个府里没有这些她齐萱一个小娘子插手说话的余地。
她齐萱在这些可怜人看来固然是高高在上的,然而在府里,在她“规矩人,正经人”的父和兄面前,她顶好是一个可爱的,有用的,有价值的,必须端庄的摆设。
摆设要好好放着,但没人会去听摆设说话。
齐萱咬着牙:“要卖就卖。人和马,都不许再打。”
顿了顿,齐萱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女人,又抛给那管事两粒成色很好的银叶子:“人究竟是人,给她衣服,不许再和马一起打。发、发卖的时候,也把不要把她和畜生一起卖,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时人卖奴婢,是牵着脖子,和畜生一起在臭烘烘的牙市里叫卖,和牛马一起被论价。
管事笑咪了眼,一个劲应着,看地上那女人的眼神都柔和几分了。
然后,齐萱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觉得自己虚伪,觉得自己可笑。
她其实压根无能为力。
她不敢看那仍旧趴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女人。
在坐上马车后,齐萱还是有些恍惚,她低头喃喃:“猴子,你看。我只是要做个人,我只是想大家都做个人。但是不是的,有些人把‘人’当畜生,有些人把‘人’当摆设。”
“那究竟是个人啊......”齐萱的眼泪让化身簪子的我沉默了很久。
我觉得人类,比青蛇和白蛇更难懂了。
☆、第11章
车尘马足,一路潇潇声。到了水边,又换了船,便自长江下江南去了。
船吱呀吱呀轻缓地摇,水凌凌地流。
那春风迎面拂来,清湛的水面微波起伏,托着船,哄着船,就像抚慰自己怀里的幼童。
一路行来,不少住惯京都的家人吐得吐,晕得晕,船上一时清净了。
齐二卧在榻上,也无心掀开帘子去望窗外的波纹荡开的清湛的江水,一时只觉头上有些倦怠,待听得外头哪个人在兴奋地喊“到了”,才强打起精神来。
船头,早站了一波人,翘首望着那边的岸上。
果然前方离岸不远了,岸上远远地望着是一片青色的烟雾笼着。那是沿岸杨柳的枝条向水边垂下,密密拢成一片青雾。若人站在杨柳下,就好像是被青烟隐没了。
柳色成烟,春水明净。江南到了。
齐老爷的姑姑嫁在江南,也是钟鸣鼎食,诗书翰墨的人家。
几个娘子郎君先下了船,就早有接待的人了。他们先是坐马车,颠簸了一会,又换了软教,抬着从正门进了。
齐玉德是读书种子,规矩子弟,玉郎似也得形容。齐芷是闺秀排头,千金典范,温也雅也的大家之美。
前后上来给余家众人行礼时,呵,好一对金童玉女,才貌佳儿。
那姑奶奶老祖宗,见了他们是欢喜得不得了,连声夸赞齐家嫡系有人。
只是一见齐萱风流多情的外貌,抬眼时的灵动,与举止槁木似的端庄形成的鲜明对比。这活了大半辈子,精明得很的老人家就勉强笑了笑,也不咸不淡夸了几句。
齐萱面上似乎是毫无所觉地退下了。
齐老爷亲娘死得早,跟着爹长大。他爹不曾续弦,家中亲族又一向不旺。故而齐老爷受这位亲姑姑照拂良多,姑侄间的情分,不比母子差。
一见姑姑形容,齐老爷就晓得她不喜欢齐萱。
待几个小辈退下,满头银发,却精神强健的老太太就叹了口气:“这孩子眼睛像她母亲。”
老太太不喜欢那个活活把自己给折腾死的前侄媳妇苏氏。女人眼太亮,心太明,在当今世道,就是找死。迟早要给活活憋死、郁闷死。
叹罢,老太太又问:“林氏的病不见好?”
齐老爷摇头:“精神头这些年越来越坏,人却比从前更静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道:“不若,让麒麟儿回去看看她?”
齐老爷赶紧摇头:“姑母,这千万使不得。她那病时好时坏,眼看近年越发冷冷清清没人气了,只怕再犯疯病伤了玉麟!”
老太太点点头:“倒也不错。麒麟儿是我心头肉,若是再出什么岔子,你不舍,我更心疼咧!”又问:“她那样,哪里教养得了儿女。玉德好险在苏氏走前就有些年纪了,又是你亲自带着。倒是那几个女孩子要怎么办?”
齐老爷一时说:“林氏虽不管事,在外面的名头也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何况只要借林氏个名头,让几个不至于担个没娘教养的恶名。就算她撒手不管,下面的芷儿是个顶有规矩的,几个姊妹有她管着,倒不怕坏齐府的名。”
至于几个姨娘的庶出孩子,幸而那些姨娘都是乖顺老实人,在规矩森严的齐府,庶出的孩子也都翻不起什么浪花,两人略说几句,就不再提。
正说着话,房间里有些闷,老太太连声要叫几个丫头去开窗,齐老爷不待丫头,便跨了一步亲自开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开窗那一刻迅速闪过,齐老爷定睛一看,只道自己眼花。
老太太见他仍旧如小时那般孝顺,不由慈怜道:“子成,你就多呆些时候,京城和江南隔得太远啦。你多留些时候,我教导一下几个女孩子。这样你家几个女孩子日后出门,便可说是我教导过的了,名头总也更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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