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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殷无峥说完后良久的安静中,凤栩没有收回遮挡他眼睛的手,却将自己一点点蜷缩着窝回了殷无峥的怀里,他将鼻尖贴在殷无峥颈侧,在畏惧中拾得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我…”凤栩的声在颤,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这些年来他只尝到过长醉欢步步紧逼、发作时间一日早过一日的感觉,如今这把悬在脖颈的刀正在缓缓退去,哪怕只是微小的退却——
“我可、可以的。”
颤抖的声音却也犹为坚定,这是凤栩第一次因自己而下决心与长醉欢宣战,不是被迫,也不是无奈认命,是因为长醉欢这堪称微末的退步,又或是殷无峥待他的真心,往前走,只要往前走,曾失去的欢喜如今仿佛唾手可得——只要活下去。
他分明怕得厉害,连瘦弱的身子都在发抖,好似狂风骤雨下纤细的海棠——孱弱而坚强。
殷无峥将怀中人抱紧,他无法体会凤栩承受的痛苦,也明白再心疼也比不过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他也因此而觉得挫败,但却不能在凤栩面前表露出来,他的小凤凰已经很害怕,以这样寻求安全感的姿态依附在怀里,他能做的只有坚定地要凤栩明白——
“我爱你。”
殷无峥收回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凤栩的腕,将遮挡自己眼睛的手掌轻柔地挪开,牵到了唇角,在他掌心落下轻柔一吻,他说:“只要是你选的路,无论哪一条,我都陪你走。”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做不到看着凤栩这样难熬,更无法逼迫他经受折磨。
事到临头才终于能明白为何赵淮生说过长醉欢古往今来无人能摆脱,连亲近之人都会因此而被拽入深渊。
对曾经服用过它的人而言,是贪眷迷乱的幻境也好,是畏惧发作的痛苦也罢,明知是穿肠毒药也还是选择吃下,终此一生都会被长醉欢如附骨之疽般纠缠,相比于抽筋拔骨的戒断,在醉生梦死的欢愉中死去反倒更加轻松。
曾笃定自己能让凤栩活下去的殷无峥不免觉得那想法有些可笑。
自以为铁石心肠,却还是在凤栩湿漉漉的眼神中输得一败涂地。
可他怀中的凤栩却用颤抖而坚定的语气回应:“不要。”
殷无峥微怔。
低下头的一瞬间,对上凤栩正瞧着他的目光,痴迷的渴求与眷恋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眼前,殷无峥甚至因此而呼吸一滞。
“我一直,都在努力走到你身边去。”凤栩竭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他曾寂灭空洞的双眸在此刻泛起犹如星火的碎光,“从前是,现在也是,殷无峥……我去过了,你曾被困的地方,望不见尽头的深渊,那晚在明心殿,孙善喜说等你回来,我会死得比他惨一万倍,但我不怕……殷无峥,我等了两年,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万劫不复也无妨。”
旧日的许多记忆因长醉欢的侵蚀而模糊,而每每长醉欢发作时,凤栩便会不由自主地分神,说话时总有细微地停顿,言辞也偶尔衔接不恰。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慢。
殷无峥却听得仔细,在凤栩说出那句“万劫不复也无妨”的时候,当年对凤栩的绝情恶劣化作锐利箭矢,刺穿了此刻殷无峥的心,他感觉到了近乎撕心裂肺的疼。
他曾好奇过那也在灯下疯得如炼狱厉鬼般的凤栩在想什么,却原来是这样。
——凤栩想的是死而无憾。
“阿栩。”殷无峥失语哑然了片刻,又嗓音低哑地叹,“真是……痴人。”
凤栩轻轻摇了摇头,他收回手去回抱住殷无峥,低声说:“长阶初见,我不知你活得辛苦,自以为是地以怜悯施舍去喜欢你,不怪你…我怕我明白得太迟,来不及再重新走到你身边,可是、可是无论重来多少次,殷无峥,我都会走向你,有缘无分也好,阴差阳错也罢,我总是会喜欢上你的。”
连凤栩自己都说不清因由,殷无峥身上总有吸引他的东西,不仅仅是那张让他为之惊艳了许久的脸。
初见也许是一时兴起,可他追着殷无峥三年,早在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某个瞬间,对他情根深种,大抵是因为殷无峥永远那样清醒理智,分明处于那样的劣势却游刃有余,倘若是在深不见光的暗渊中,他便是唯一灼亮而恒久的光。
那是娇生惯养的凤栩不曾见过的东西,在绝望中发芽,于深渊中抽枝,而后长成繁茂的凌云木——
凤栩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后沉溺到无法自拔。
哪怕是再重来一次,千万种初见的可能,无论在何处、在何时,都是他会为殷无峥而动心的天时地利,只因为那个人而已。
也曾怨过恨过,可终究还是喜欢的。
“殷无峥。”凤栩又小声地唤,他带了几分哭腔,眼尾也泛起薄红,他问:“我走到你身边了吗?”
殷无峥在那一刻觉得无论什么都无法回应凤栩这五年来的感情,凤栩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他,喜欢到愿意承受曾逼得他对奸臣宦官求饶的痛苦。
“当然。”殷无峥艰涩开口,他颤着手去捧起凤栩的脸,哑声道:“小凤凰,一路走来……很累了吧。”
凤栩蓦地落下泪,他在温柔疼惜的注视中轻“嗯”了一声。
“辛苦了。”殷无峥轻轻吻在他眼角,吻到了温热苦涩的泪,“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还不能休息,小凤凰,只要再坚持一下……这次我也在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