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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衣冠后出门的刹那,他又变为那个不苟言笑严苛冷淡的天子。
“去把伺候凤栩的奴才叫回来。”殷无峥对等候在外的周福吩咐,而后便向偏殿走去。
凤栩在昨日晌午前发作,如今已是隔日的未时,他昨日便吩咐让赵院使来净麟宫候着,待他进偏殿,果然瞧见赵淮生正在院子里头煎药。
“参见陛下。”赵淮生行了礼,苦笑道:“药热着呢,待他醒了服下即可,饭食也得备好,他撑过这一遭不容易。”
昨日凤栩叫得那样撕心裂肺,净麟宫里的下人都被殷无峥支开,只剩下周福和赵淮生,他在偏殿里也听得真切,几次担心凤栩挺不过来,也忧心殷无峥撑不下去,但好在这一遭到底是过来了。
“只是第一次。”殷无峥说,“倘若一直不给他长醉欢,他能撑多久?”
他的神色瞧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可赵淮生还是发觉平日里衣冠规整的帝王如今袖袍褶皱,细枝末节处全然没有素日的严谨苛刻,但他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没有长醉欢不会危及他的身体,反倒是好事,只是怕瘾头上来,他熬不过。”赵淮生沉吟,又无奈道:“长醉欢是如何配置的老臣再清楚不过,但却从未真正亲眼见过谁戒断此物,倘若这次过去等下次发作,便是最好,怕只怕一日得不到长醉欢,他便要这样煎熬一日,这样下去,即便长醉欢不再侵蚀,那血肉之躯也撑不了多久。”
如今朝安城知道长醉欢的人也甚少,更别提用过的,尤其是陈文琅一党,明知此物不是好东西,又怎会拥在自己身上?如赵邝之辈,怕也是被操控的傀儡。
“赵邝呢?”殷无峥问。
赵淮生摇了摇头,“他太迟了,已然神志不清,不过是撑了一盏茶时间,他就险些只剩一口气。”
殷无峥微微蹙眉。
自从得知凤栩为长醉欢所苦,他便想到了当日朝堂失态的赵邝都统,派人将之带了过来用以尝试戒断长醉欢,可惜赵邝服下长醉欢的时间似乎比凤栩要久许多,已被抽空了血肉精气,脏腑枯竭,更是时时刻刻陷入幻境中难以自拔,已是疯癫无状,如今依赵淮生的意思,看来从他身上是难以试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然无用,便不必管他了。”殷无峥冷声,“盯着陈文琅。”
赵淮生应了声“是”,又说:“吃得多,成瘾便快,陈文琅连续用了这么多日,也是时候了,其实陛下何以急于这几日……若是等陈文琅那边有结果,也更有把握些。”
殷无峥却平静道:“无所谓把握与否,凤栩的身子经不住拖,无论如何,此举势在必行,早一日总比晚一日要好,至于陈文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其他的,都只是顺带而已。”
赵淮生无言以对,却也知道殷无峥说得不错。
无论长醉欢发作起来如何,想要凤栩活下去,便不能让他再吃,结果都是一样的。
“照顾好他。”殷无峥又吩咐,“周福会留在此处,若有事命他去寻朕即可。”
赵淮生也唯有应是。
殷无峥毕竟是天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凤栩这十几个时辰已是难得,甚至为此耽搁了一日的早朝,他尚有政事要办,前朝的官员们虽奇怪陛下为何罢朝一日,但接到宫中谕旨召见时纷纷入宫与天子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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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地牢,原是关押犯了错的妃嫔之处,后又用于处置宫中奴才,只不过已经闲置了多年。
陈文琅躺在干草堆里,一身衣裳尽是干涸的血迹,被凤栩硬生生剔了血肉的手掌已经消失,腕子下空荡荡的,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偏偏自己却不觉得痛似的,遍布血污的脸上笑意堪称疯癫,双眼无神空洞,口中振振有词却没一个字说得真切。
他正堕在那如梦似幻的极乐之中,但很快,极致的欢愉被虫蚂蚀骨的痛楚取代,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可神色间却依旧不见清明,连滚带爬地在方寸地牢中来回转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长醉……长醉欢……给我……"
他疯了一样不顾满身地伤痛爬来爬去,两条腿无力地拖在身后,在地牢内爬行许久后,陈文琅还存着一丝清明神智,似乎猛地明白过来了什么,随即畏惧到几近崩溃地嘶声大吼:“不,不!长醉欢,给我长醉欢!”
曾强加于凤栩身上的痛苦,终究也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地牢内响起回声,却始终无人理会他,很快,地牢内便传出一阵似乎痛苦到极致的崩溃哭嚎声。
连凤栩这样挨过无数酷刑都不肯折腰的人,在长醉欢发作时都不得不向孙善喜之流跪求,遑论是陈文琅这等仗势欺人的东西,殷无峥将朝政处理好后便已是深夜,地牢那边来人禀报陈文琅几次意图自尽,均未得逞。
这般惜命之人都忍不住要自尽,想必是当真被折磨怕了,殷无峥在心中冷笑。
这才几日?这怎么够?凤栩如今的痛苦都拜陈文琅所赐,殷无峥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做成人彘腌进酒坛子里去,怎能叫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别让他死了。”殷无峥冷声吩咐,平静而残酷地下令,“隔三日给他一颗。”
他要让陈文琅在极乐与极苦间尝着何谓报应。
053.故人
殷无峥命屋内伺候的允乐出去,而后自己坐到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