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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栩。”殷无峥轻轻地唤,静默须臾后,又低声说,“日后不会了。”
回应他的只有凤栩沉睡时平稳的呼吸。
但下一刻,凤栩仿佛听见了什么一般蹙起眉,苍白无色的唇微动了动,像是含糊说了声什么。
殷无峥垂首侧耳去听,隐隐听见一声模糊不清的“殷无峥”三字。
于是愕然愣住。
睡着的凤栩在唤他的名字。
“别走。”凤栩细弱念着,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反复地呢喃着,"殷无峥…别走。"
殷无峥鼻尖泛起酸,趁着时辰还早,他上榻将凤栩裹进了怀里,低低地说:“我在这里,凤栩。”
凤栩也不似清醒时那般推拒,而是无尽眷恋地主动倚靠而去,甚至轻轻抽.动鼻翼嗅了嗅,像是闻到了让他安心的气息,便这么窝在殷无峥怀里昏沉沉地不动了。
只有在意识不清时,他才能这样坦诚地表现出自己的依赖与心意。
殷无峥吻了吻凤栩的眼角,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肩背,似是想要安抚这两年里无数次在痛苦中咬牙挣扎的小凤凰,可时过境迁,到底是徒劳。
他永远也找不回两年前那个无忧无愁潇洒快活的小王爷了。
殷无峥从未这样真切地明白何为覆水难收。
凤栩在纷乱的梦境中沉沦许久,再睁开眼时,发现屋里仍旧漆黑,天还没亮,他被殷无峥牢牢抱在怀里,稍微一动,头顶便传来殷无峥低沉的声音:“还早,再歇一歇。”
凤栩倒宁愿殷无峥待他如旧,稍微挣动些许,便察觉到腰腿酸痛得厉害,没忍住低声闷哼出声。
“凤栩?”殷无峥便蓦地半撑起身,微沉的语气中含着关切担忧,“哪里疼?”
凤栩微愣后笑了笑,说“不疼”,也不再挣扎,安安分分地缩在殷无峥怀里。
殷无峥不作声。
怎么会不疼呢,凤栩身上的伤疤,他只是瞧着,便觉得痛入血髓。
凤栩的每一句否认反过来,便是他难以宣之于口的真心话。
凤栩不知殷无峥心中所想,他只隐隐记得自己是在榻间忽而失去意识的,大抵是将殷无峥吓着了,便又轻声说:“真的不疼,我没事。”
半晌,他才听见殷无峥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凤栩,你可以任性一些。”
凤栩便笑了,心想人真是奇怪,他任性时殷无峥嫌他骄纵,懂事后殷无峥偏又要他任性些。
“这可是你说的。”凤栩声音很轻,听上去便很乖。
而后他便得到了一个落在额心的吻,殷无峥似乎是“嗯”了一声。
余下便是无言。
凤栩靠在曾求而不得的怀抱里,强行压下了心底难以自制萌生而出的贪恋与渴慕,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他从未忘记过殷无峥片刻,这是他在无尽长夜与痛苦崩溃中唯一的念想。
人总要念着点什么,才能在咽下苦痛时依旧竭力地活着。
可世间的错过便是如此,凤栩三年的苦苦纠缠无疾而终,却又在他们相识的五年后死灰复燃,人无常少年,凤栩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以为得到殷无峥便能得到一切的稚嫩少年,狂妄不羁的少年郎终于学会了怎样去喜欢一个人。
并非只为了得到,那太自私了,凤栩希望殷无峥余生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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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祭龙神,礼部拟了章呈,按照殷无峥要求的一切从简,祭拜祈福后的群臣宴,便安排在城东的碧波苑,那处有碧兰湖,可供赛龙舟等端午旧俗。
即便是从简,但毕竟天子出行,该有的隆重少不得,尤其是随行护驾的侍卫更是重中之重,被东风吹上南大营都统的段乔义已然将旧世家的老将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于是圣驾亲卫便由南营负责,段乔义身负重任,可见新主信任。
反之,晏家父子却只是随行,无权调动兵马,殷无峥早疑心城南瞒报灾情与坊间流言之事与晏家有关,庄慕青事后查探也只发现些许蛛丝马迹,晏颂清做事谨慎,不留马脚,可越是做得利落便越是惹人疑心,即便是没有证据,可晏颂清太急着杀凤栩,目的那样明显,分明是在有恃无恐地告诉殷无峥——是我做的又怎样?
新主若动了晏家,势必会让随他开拓江山的将士们寒心,晏颂清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他在用战功威胁殷无峥。
本就疑心深重的殷无峥恰好最厌恶的便是威胁。
晏贺入朝安城时骑着马在闹街之上招摇过市,又话里话外地提醒殷无峥,别忘了他是如何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的,殷无峥便借着此次端午祭龙神宴百官抬举段乔义,让武将们知晓他并无重文轻武之意。
顺势敲打晏家,让他们明白何为君臣。
于是晏家父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033.覆水
碧波苑是大启定下国号那年太祖皇帝下令修建的,不似朝安城的皇城那般巍峨恢弘,却是一派风逸雅致,园林花圃修葺得格外讲究,长廊幽深,画壁雕栏,青石潭水如明镜,白玉路花繁锦簇,正是好光景。
凤栩一路而来没怎么瞧,也不管好奇惊诧的允乐,径自进寝殿后将门也关了起来。
随即静静地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忽地将脊背贴上了门板,缓缓将脸颊埋入掌心。
他本是不愿来碧波苑的。
宁康皇帝在位时,凤栩每逢夏日便要来碧波苑住上一段时日避暑,碧波苑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很,可也正因如此,凤栩才不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