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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母子被带回朝安城,早朝时因凤氏后人的去留群臣吵得不可开交,赵院使也听见了风声,如此也不难猜测为何明心殿会被一把火烧了。
殷无峥深深看了眼赵院使,便放他离开,赵淮生实在聪明,看似什么都没说,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可实际上已经暗暗地透露了不少。
譬如暗示他去宫中查,这证明凤栩的遭遇在宫中并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大启最后的君王经历了什么。
但殷无峥更在乎的是赵院使那般笃定无可挽回的是什么,凤栩如今还活着,殷无峥已经不再那么笃定自己能狠心要他的命,他的生死尚需斟酌……那究竟是什么不能挽回?
殷无峥隐隐觉得,这才是凤栩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根源。
“周福。”殷无峥启声唤道。
始终不远不近跟着的周福走上前来,“奴才在。”
殷无峥吩咐:“去找宫中的旧人,查这两年明心殿的事。”
他说得是明心殿,但从前明心殿中住着谁周福心里有数,他也不多问,只俯身道:“奴才得令。”
明心殿被毁,凤栩被殷无峥挪到了净麟宫,赵淮生回太医院亲自抓了药后又折返回净麟宫,待煎好药后才亲自送到凤栩眼前,同时交予他的,还有一个黑釉瓷瓶。
“温补元气不可操之过急。”赵院使知道隔墙有耳,直直地瞧着凤栩,似叮嘱般缓缓道:“切记,切记。”
凤栩面不改色地将药汤一饮而尽,又打开那黑釉瓷小瓶,垂眸瞧里头那猩红似血的小药丸,又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这才似是微微松了口气般说:“多谢,赵院使。”
赵淮生见不得他顶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笑,无论怎么瞧都看不出昔年靖王的影子,静默须臾后,他轻声提醒:“是药三分毒,这……”
“我有什么好怕的。”凤栩轻笑,他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铜镜前,不经意瞥了眼镜中那个羸弱苍白的自己,目光忽地一顿,隔镜细观之下,镜中那人眉眼何其陌生,阴郁而沉冷。
凤栩想,他竟已记不得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那放纵而潇洒的过去,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少年白马三尺剑,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凤栩拉开抽屉,里头放着凤瑜未能送出手的那支珠钗,凤栩被殷无峥抱到净麟宫时捡回来的,他将黑釉瓷瓶也放进去,静静地又对着镜子沉默了好半天,才冁然一笑,轻声说:“临终人罢了,还有什么好在乎,长醉不复醒未尝不可。”
于是赵淮生便说不出话来。
017.焚净
段乔义是殷无峥手下悍将,在北营混得也风生水起,听闻庄慕青差事办砸了,还在宫中惹出风波来,便在新得的宅子里设宴邀他吃酒。
“你都不知道,唉,唉,唉。”庄慕青摆出借酒消愁的架势,连着叹了三声,“那日我还以为明心殿里头那位自尽了,结果人不仅没死,刀倒是架陛下脖子上了,我当时一身的冷汗,生怕成了千古罪人。”
段乔义没规矩地拍了下桌子,嗤道:“你也少来这套,这差事怎么砸自己手里的,你心里明镜儿似的吧?”
庄慕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晃了两下酒盏,“万事过犹不及,天下初定,竟还不知收敛。”
两人一个对视,彼此都清楚。
陆青梧母子的下落本是晏颂清查出来的,庄慕青出身的书香世家庄氏同满门从容的晏家从前便不怎么对付,晏颂清始终瞧不上庄慕青这个只会摆弄笔杆子的,而知道陆青梧母子一事的,只有他们三个。
段乔义虽说出身不好,是个寻常武夫,但他追随殷无峥一路杀出今日的地位,却从不曾轻视斯文儒秀的庄慕青,两人私交甚笃,既然不是段乔义在背地里使坏,那就只剩一个晏颂清。
“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毛病?”庄慕青百思不得其解,“同为西梁世家子,他什么都要同我比一比,比得过就得意,比不过便生气,这也就罢了,我懒得同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这么费心给我使绊子,图什么啊他?”
“你说他图什么?”段乔义翻个白眼,“他的心思你还能不晓得?这事儿一箭双雕,冲着你也冲着那位,晏家野心不小,你难道不知道,陛下为何将晏贺那老狐狸扔在西梁?”
晏家功高,可无论是晏贺还是晏颂清,都只是表面上恭谨,实则自持从龙之功,还等着陛下能知恩图报呢,否则晏颂清怎会如此行径放肆?
庄慕青顿住须臾,低声说道:“等着瞧吧,他的念想要落空了,否则此刻在北营的怎会是你?陛下是天子,万乘之君,怎能容忍晏家父子这样阳奉阴违暗使手段?”
他忽地想起那日滔天火浪前无惧无畏的前朝旧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对主子死缠烂打了三年之久的凤栩,与传言中一无是处的草包很不一样,他的锋芒锐不可当,像是从身后火海中涅槃而出的凤凰。
为了陆青梧母子,毫不犹豫一力担下那些莫须有的罪责,只有在幼小的侄儿唤出“二叔”时才蓦然落泪。
“还有他。”庄慕青说,“凤栩,与之前听闻的靖王真是截然不同……还有陛下待他,也不见得是传闻中那样无情。”
段乔义是亲眼见过殷无峥怎样急切地拽着凤栩去做那事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同,他若是争气,朝安城也不会这么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