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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栩走出门,便瞧见在廊下偷看的沈清,许是因为在他身上吃过亏,沈清老鼠见了猫似的飞快缩了回去。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是窝囊懦弱的东西,凤栩哂笑,朗声道:“想入宫就安分些,否则宫中的枯井可多得很。”
沈清在柱子后面吓得面无人色。
回净麟宫时,殷无峥的国政也处理得差不多,周福跟着凤栩,允乐便留在净麟宫伺候圣驾,正收拾桌子上的奏折。
凤栩随手拿起一本,忽而扬眉。
“弹劾我的?”凤栩觉得有点意思,这奏折说他笼络前朝皇室,大有不臣之心。
想来说的就是正住在宫中的平阳郡主一家了,凤栩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大人也曾在宫宴上个殷无峥送过漂亮少年,想必是急了,生怕凤栩近水楼台先得月,往皇帝身边送女人。
殷无峥将奏折抽走放回去,“不必理会。”
凤栩不置可否,他瞧见殷无峥根本没批这折子,原模原样地送回去,便是在敲打这位大人好好说话别放肆。
“我才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呢。”凤栩钻进了殷无峥怀里,贴着他的脸念念叨叨,“你是我的,殷无峥。”
殷无峥搂着他亲了亲,“好,我是你的。”
轻而易举地捋顺了小凤凰的毛。
097.弱柳
平阳郡主是旧朝的皇亲国戚,郡马在临东也手握几分实权,但住进了皇宫,他那几分旧朝的权也实在微不足道。
世人慕皇权,但李瑶与平阳郡主一家这种住进皇宫的便不那么欢喜了,凤栩听闻沈云霆偷偷摸摸买通了宫人,要走通人脉尽早出宫,他也不曾多管,正好看看平阳郡主那般盛气凌人究竟有多少底气。
日光晴好,凤栩站在尚书省衙门的檐下往外瞧,权利更迭、王朝兴衰,但朝安依旧,山河如初,身着素缟的女子站在尚书省外往里瞧,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
“小女宋芫娘,求见靖王殿下,劳烦通传。”
宋芫娘是宋承观的独女,凡是宋党相关,当今陛下都杀得毫不留情,却没想到留了宋承观的家眷,衙役不敢耽搁便进门通报,凤栩听闻也怔了怔,说:“请她进来吧。”
宋芫娘身着白衣,与凤栩熟悉的母后嫂嫂是截然不同的女子,无论是卫皇后还是陆青梧,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她们骄傲、高贵,犹如九天玄凤,而宋芫娘若柳扶风,是很标志的小家碧玉、深闺女子。
可凤栩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偷走了兵符,为西梁兵马大开方便之门,打了亲生父亲一个措手不及。
“宋姑娘。”凤栩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
宋芫娘却怔了片刻,含笑落座,轻柔道:“真是好久无人这样唤我了。”
凤栩也随之一怔。
“殿下见笑了。”宋芫娘一直笑吟吟的,声音轻柔得如拂柳枝的风,“不知几时,他们皆唤我陈宋氏,或是陈夫人,确是许久无人这样唤我了。”
凤栩从这个纤细瘦弱的女人身上嗅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气息,却又说不上来,就如同枯败绝望与腐朽中生出的、艳如血的花,由死亡与痛苦堆积而成,也或许是他们都吃过陈文琅这头畜生的苦。
在短暂的沉默后,凤栩的声音也不自觉轻下来,“那宋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宋芫娘笑着,“小女听闻家父与陈文琅都已认罪伏诛,却始终不曾见过尸首,料想他们应还活着,特来求殿下,让小女见他们一面,了断些因果。”
凤栩的眼神微微一变。
陈文琅和宋承观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死人,可宋芫娘却因为没见到尸体便笃定他们活着,倒不如说,宋芫娘笃定的是凤栩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地死了。
“宋姑娘身着缟素,应是服丧。”凤栩轻声,“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宋芫娘沉默须臾,笑出了声,就在这一刻,那温柔而秀丽的眉眼终于露出几分本不属于她的锐利,虽然只有一瞬。
“这缟素不是为他们而穿。”宋芫娘的神情又在一刹那柔和下去,带着某种温柔至极的眷恋,“是为我夫呀。”
凤栩又一怔,“什么?”
宋芫娘弯眸含笑,“我抱着他的衣物,在他灵位前与他拜了天地,如此还不算夫妻么?”
凤栩蓦地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那人是谁。
死在陈文琅和宋承观手里的禁军都统,廖长松。
他死得惨烈,连尸首都只被草席一卷匆匆丢弃荒野,只怕早被野狗分食,连个坟都不曾留下,可宋芫娘为他立牌位,与他的灵位成了亲。
宋芫娘见凤栩的神情,笑意更温和。
他们很微妙地发现了彼此偏执疯狂的相似之处,又能看见彼此曾受过的残忍可怖的伤。
宋芫娘说:“日后我为夫君守孝,要去他的故土,不会在朝安了,只是还有心结难解,我这一生……他这一生,有人欠了我们夫妻的债,我想讨回来。”
这要怎么拒绝。
凤栩叹了口气,“走吧,宋姑娘。”
他还有殷无峥可依靠,还要陆青梧和凤怀瑾两个亲人,可宋芫娘却实实在在地孤家寡人了,分明看上去那样柔弱的女子,却又坚韧顽强的不可思议,她能隐忍这些年图谋一丝为情郎、为自己报仇的机会,能在孤身一人时抱着旧人的遗物拜天地,说日后要去夫君的故土为他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