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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依你。”除此之外殷无峥不会有别的回答。
世间少有这样心若明湖之人,他又怎么能不喜欢小凤凰。
早在入夜前,殷无峥便将奏折都发了回去,用过晚膳,他对伺候在一旁的周福说:“拿来吧。”
“是。”周福领旨出去。
坐在一旁的凤栩不由得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殷无峥也不答,只等到周福提着个漆木食盒回来摆到桌面上,才轻声说:“打开瞧瞧。”
食盒严丝合缝,凤栩却久久没动,从周福带着食盒回来,他便嗅到了悠远记忆中极为熟悉的、香甜的味道,那甜意沁在过往中,叫人眼眶发酸。
足有半晌,他才颤着指尖将漆木盖子掀开,便瞧见里头那黄油纸上的金黄酥烙,没有名贵膳具,亦没有精致卖相,金色的酥烙上洒着黑芝麻,浓郁的香甜与热气弥漫,是李家铺子的千层酥烙。
“怎么,怎么会…”凤栩失神喃喃。
殷无峥说:“尝尝吧。”
凤栩魂不守舍地伸手拿了一块,酥脆香甜的千层酥烙与往日的味道一模一样,因长醉欢而模糊的记忆不会恢复,可当初的快活潇洒却不会忘记,这味道代表了不可追忆的往日,旧梦如画,柔软而温和得让凤栩几欲落泪。
他寻不回的过去,镌刻着此生欢愉的曾经,不知如何进退的前尘与今朝,都仿佛在此刻尘埃落定。
凤栩抽了抽鼻子,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有些哑,“你从哪弄来的?”
“我派人去寻了李氏女。”殷无峥轻轻抚了下凤栩的脸颊,“她得了父辈的手艺,只是因身为女子、又因平宣侯府逼迫而不得不远走他乡,李家铺子日后会再开下去,朕会亲赐牌匾,李氏女的铺子还会开在朝安城。”
他从没说起过,却闷声不吭地将这事儿记在了心上。
凤栩眼前有些模糊,心里发软,殷无峥知道他想要什么,在乎的也不只是一块旧日的糕点,所以他并未将李氏女召入宫中做厨娘,而是要她的铺子在朝安继续开下去,李氏糕点也在此地传承下去,一如这恒久沉默的山河一般,人也好,国也罢,都无千秋永存,可有些东西却能传承下去,不会断绝。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长生不老,是人便总会有亡故的那一日,有些人不过是先一步走上那条路,人死如灯灭,可也有不会随亡人而消散的东西,正如你咬牙撑着不肯低头的气节,凤栩,活下来的人最不应止步不前。”殷无峥将低着头的凤栩揽在怀里,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你失去的,我都会竭力帮你找回来,找不回来的,我会给你新的,阿栩,休要自囚了。”
凤栩久久没作声,良久良久,他不着痕迹地蹭去眼角濡湿,抬头笑得又乖又软,拿起一块千层酥烙喂到殷无峥唇边。
“你也尝尝,我从前最喜欢了。”他仍有些哽咽,顿了顿,才继续笑着说:“每次不高兴,我都去这家铺子。”
当年风光的靖王少有不痛快的时候,每每惹他动怒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殷无峥心知肚明,张口咬下了一口酥脆香甜的酥烙,却只尝着了酸涩,为当初因为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凤凰。
两人将一块千层酥烙都吃完后,凤栩猛地环住了殷无峥的颈,温热的眼泪如串珠般落了下来,从隐忍压抑的呜咽到难以自制的放声大哭,那三年的无望痴缠也好,这两年的煎熬绝望也罢,他终于能痛痛快快地都哭出来。
“好疼。”凤栩哭着说,几乎字不成句,"殷无峥,我好疼…"
痛失至亲好疼,那些酷刑也好疼,他从来都不敢说,父皇母后和兄长都死了,怀瑾又那么小,最娇气不过的小凤凰不得不坚强,大启的天子不能哭,不能喊疼,可长醉欢却逼得他对一个阉人痛哭祈求,于是便只剩下一条死路,只有坦荡威严地赴死才能对得起凤氏君主的身份。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做皇帝实在好累又好痛,每一个日升月落在凤栩的眼中都是沉闷不见光的长夜,他在龙椅上俯瞰着满地白骨尸骸,恨不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此便不会疼了吧。
他终于在殷无峥面前彻底露出了所有的脆弱与无措,这些年他每一步走得都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到最后依旧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对不起,凤栩,对不起。”殷无峥想要说日后不会再让你疼了,可长醉欢仍然是悬在凤栩颈后的一把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于是蓄积已久的愧疚也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便只剩下一句:“我爱你。”
他愿意为凤栩付出所有,无论小凤凰想要什么都好。
凤栩哭得有些累了,他眼眶泛着湿润的红,胡乱用袖子将蹭脸企图擦干泪,却被殷无峥伸手制止,而后那人便用柔软的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拭,还低声哄着,“小凤凰的眼泪也好珍贵。”
就仿佛他真的是个什么宝贝一样。
凤栩有些赧然,却又仿佛释然了,他低头瞧着殷无峥衣裳被自己眼泪打湿的那一小块深色,抿了抿唇,“你哭过么?”
“哭过。”殷无峥答得坦然。
凤栩却出乎意料,他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真的。”殷无峥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将给凤栩擦眼泪的帕子收好,抱着他说:“哭过很多次,阿栩,我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凡夫俗子,幼时更是西梁弃犬,有许多事做不到,也会流泪痛哭,是不是没有你想得那么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