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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说得不错。”晏颂清说,“既然世家联手,那不如从内瓦解。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
凭身手晏颂清是武将之末,可论兵法他却信手拈来,殷无峥已经想好了这步棋该下在哪。
议政直过晌午,新君留官员们在宫中用过午膳才放他们出宫,晏颂清与段乔义并肩而行,闲话间提到去寻前朝太子遗孤的庄慕青,晏颂清余光却蓦地瞧见个颇为眼熟的面孔匆匆而过,当即伸手将人给拦了下来。
“等等。”
晏颂清打量须臾,被拦下的小太监面露焦急,而晏颂清也认出了他,这是伺候明心殿里头那位的,上次他得了宋承观的消息深夜入宫时,曾在明心殿内见过他。
“晏将军。”寻霜匆匆行礼,“奴才有要事求见陛下,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晏颂清微微眯眸,“是何要事?”
寻霜抿起嘴,犹犹豫豫了半天,见晏颂清不肯让路,这才说道:“是…是明心殿的主子不大好,奴才去…”
“主子?”晏颂清似笑非笑地念出着两个字,眼神冰凉。
寻霜被这一眼看得微微颤栗,脊背蓦地泛起寒意来。
晏颂清冷声轻嗤:“他也配叫主子?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寻霜脸色蓦地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奴…”
“该长长记性。”
晏颂清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寻霜惊得抖若筛糠。
008.碎玉
“不是,你和一个小太监置什么气啊?”段乔义哪能看不出晏颂清是冲着明心殿那位去的,他虽是武将,样貌粗犷,却心细如发,低声提醒道:“那位要是真有个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可不值当。”
“他能有什么事。”晏颂清一声冷笑,想起那晚所见,眼神微暗,漠然道,“不过是个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草包,想着法的勾引陛下罢了。”
段乔义没接这话,到宫门前便与他分道扬镳。
晏家父子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大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在里头,可如今的主子不再是起兵打天下的西梁王,而是君临天下的天子!段乔义早就发现晏颂清对主子的那点心思,都是自家兄弟他才劝上那么一句,晏颂清不领情,他也就点到即止。
但段乔义隐隐觉得今日这事儿可不算完。
明心殿内,凤栩还真没争宠的心思,寻霜去求见殷无峥也是事出有因,昨日凤栩就关了自己一整日,粒米未尽,今早殷无峥走后,凤栩又久久没个动静,寻霜只得进门去瞧,见凤栩睡得沉,轻声唤了唤,可凤栩没有丝毫反应。
寻霜这才察觉不对。
凤栩叫不醒了。
明心殿里一共就三个奴才,除了贴身伺候凤栩的寻霜,另外两个只做些杂活,明心殿里的主子身份敏感,可殷无峥常来,寻霜不敢耽搁,立即要去求见殷无峥给凤栩召个太医入宫,结果人去的时候好端端的,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来。
是被抬回来的,浑身血淋淋的被扔在了明心殿门前。
另外两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还当是陛下所为,更不敢去求见,战战兢兢地将昏死过去的寻霜给搬回了屋里。
入夜,殷无峥因凤栩那一句舍不得而犹豫,他不该再去见凤栩,只要让他活到捉回宋承观那日也就够了,可眼瞧着时辰愈来愈晚,殷无峥心里无端端地开始发慌。
就去看一眼?
殷无峥迟疑了半晌,心中不安愈发浓烈,到底还是起身对外头唤道:“去明心殿。”
从轿辇上下来,殷无峥一眼就瞧见夜色下明心殿前的血迹,大片干涸的血迹沁入砖石,他便知道是出了事,脸色当即沉下去。
随着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明心殿里仅剩的两个杂役太监连滚带爬地出来接驾,殷无峥边往里走边问:“凤栩呢?”
两人谁也没敢吱声,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清楚。
殷无峥心头微沉,当即斥声:“还不说!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杂役太监这才磕磕绊绊地将凤栩昏迷和寻霜挨打的事说了出来,殷无峥听得脸色愈发沉冷,当即给了身边随侍的太监一个眼神,“周福,去查。”
“奴才领旨。”周福立刻应下。
“等等。”殷无峥叫住他,“先去请太医。”
两个杂役太监在门外跪着,从新主的态度里咂摸出了点名堂,寻霜今日根本就没见到陛下,而是半路被人拦下,打成那个样子送了回来,只不过寻霜也一直昏迷着,进气多出气少眼看是要不成了,才让他们误以为是陛下的旨意。
殷无峥将寝殿内的油灯点上,灯罩笼着光,他看清了榻上侧躺着的凤栩。
单薄,清瘦,像一叶轻薄枯黄的柳,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碾碎。
凤栩仍是那个蜷成一团的姿势,两只手拥着自己,屈膝躬身,小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里,殷无峥伸手为他扯了扯被角,凤栩微弱的鼻息落在他手掌,细弱,却滚烫。
殷无峥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心,这才发现凤栩身上烫得厉害,脸色却苍白如纸,殷无峥指尖轻颤了一下,匆忙收回手,但视线却始终未能从凤栩身上移开。
他近来总是想到从前的靖王,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跋扈纨绔,举手投足都带着矜骄傲气,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如今的凤栩再没了那时的嚣张气焰,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