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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屁话多,告诉你,你就穿这么点,冻感冒了别找我,哪里有钱给你买药呢。”
陈晓芬跨坐在电动三轮车上,程家宝立刻嘻嘻笑着爬到车斗后面。
从天而降一张挡风被,程家宝半张裹在身上,半张团成枕头,熟稔地躺在自制的睡袋里,翘起二郎腿,眯着双眼观察天边很快就要落下的月亮。
月亮的轮廓越来越淡,天空洗去墨汁的颜色,变得像母亲腿上褪色的牛仔裤,那裤子是姐姐的,但是没关系,姐姐很久不回家了。
身下的车斗颠簸,时不时还有落叶从头顶的树梢飘下,“咔嚓”一声,一片脆脆的叶子掉在她的眼窝。
程家宝打了个哈欠,疲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已经大亮了,初生的太阳直直的射在她的眼皮,在瞳孔内留下两片发红的阴影。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母亲的三轮车又回到了莹莹凉皮店的门口。
陈晓芬的薄棉袄挂在车把上,水红色的秋衣袖子撸到小臂上方,满头大汗,正在往店内搬运凉皮。程家宝见状马上从车上跳下来,拎起一包茴香饼也往店内跑。
母女俩搬了两三个来回,程家宝注意到距离店门口不到十米的位置,那辆银色的小货车又出现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拿起车斗里最后一包小油菜假装递到母亲的手里,垫着脚小声跟她说:“妈,那个女的又来了。”
陈晓芬刚要回头,程家宝立刻扯住她的秋衣细声道:“别回头!就在隔壁馋猫小吃店的门口。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别跟司机对视,她就不会再找来了吗?根本没用,我们都搬家了,她咋还在跟着我。”
“我真没有跟她对视。”
大概是从两年前开始,程家宝还在念幼儿园大班,这辆牌照尾号为 4489 的货车就经常出现在家宝床品斜对角的停车位上。
一开始,程家人没对这辆车的停放起过疑心,以为司机就是城中村的居民。
可是随着程家宝读小学,开始对数字变得敏感,她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经常看到这辆小货车。
甚至有时这辆小货车就停在她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她远远地一看到这辆车的牌照,刚停下脚步,车子就迅速启动逃逸。
程家宝很害怕,把这件恐怖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可是母亲听完她对司机的描述后,非但没有惊讶,还沉默了许久,最终告诉她:肯定是她看错了。
再后来,程家宝不耐其烦地向母亲申诉,对方可能是偷孩子的犯罪集团,陈晓芬又敷衍她说:只要不跟司机对视,搭话,那么她就非常安全,根本没人会要她这种面黄肌瘦的屎格子。
久而久之,程家宝也感到这辆小货车大约是无害的,就跟城中村那些总是趴在地上的大黄狗一样,于是只是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偷偷记录下见到这辆货车的次数。
最后一次程家宝记录下这辆货车的出现日期,是在父亲程伟出殡的那天。
按半山习俗,禁止幼童参加葬礼,程家宝只在医院见了程伟最后一面,之后父亲的尸体是如何被拉到殡仪馆,装进冰棺吊唁,火化下葬,她一概不知。
但她明白,以后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对此,程家宝望着家中客厅堆放的几十箱白酒和被砸烂的电视机,简单地思考了一下,没感到特别的悲伤。
只是那几天家中的大人全都在殡仪馆忙前忙后,没人给她做饭,她翻遍了床下的所有鞋盒也找不到母亲藏的私房钱,所以过得异常坚苦。
早上她把冰箱里的果酱瓶都舔干净了,还是饿得头晕眼花,店门口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程家宝惊恐举着玻璃瓶当做武器慢慢地挪过去查看情况,不是老鼠和蟑螂,是店门外正在有人从门缝处塞进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
信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程家宝立刻放下玻璃杯跑过去把信封捡起来。
里面满当当的,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
程家宝当然没去开门,大人不在家时她只被允许从后院进出,于是她闭上一只眼睛,只是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瞧。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牌照尾数为 4489 的小货车,那天,程家宝捏着一张一百块钱,在城中村里的小超市豪横地消费满载而归。
入夜后,她吃的肚皮滚圆,戴着耳机躺在沙发上听姐姐的旧 MP3,迷糊中,隐约听到店门外陈晓芬和另一个女人的争执声,不过第二天她起床后,母亲矢口否认,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现在,这辆货车竟然又找到了他们的新住所,程家宝不得不竖起雷达。
莹莹凉皮店外,陈晓芬和女儿眉头紧锁地讲悄悄话。
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周燕在自己的货车上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打盹。
她两只脚横在中控台上,身上的黑色外套被阳光晒得滚烫,耳边突然传来手机震动,她挠了挠屁股顺带把出风口手机支架上的手机握在手里,接通后搁到耳边。
“喂!”了一声后大约听了十几秒,周燕墨镜之下的眼皮顿时睁开。
她看都没看后视镜里已然出现的跟踪目标,立刻手忙脚乱地坐起来解除脸上的武装道:“哎哎,没问题,一个电视机,两个冰箱,送到赤霞酒庄是吧,来得及来得及,我现在马上就过去拉。”
到底是冷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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