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6
江绪平身上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步伐稳健利索,除了头发有些白,肌肤有些干枯发皱,身上没有太多六十多岁的痕迹,看到何乐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何乐见人精神状态不错,也讨喜地笑笑。一边换鞋,他一边捧哏道:“可不嘛,您这蔬菜汤也太香了。”
他没啥别的特长,在哄老人家开心这件事儿上略懂一二,要不江绪平当年能在那么多孤儿里偏袒他?能在他跟林珩的那些事儿给开绿灯?
哄着老人乐呵呵吃完饭,保姆收拾餐具,江绪平交待一声起身往书房走。等她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何乐脸上维持的轻松瞬间沉下去。实话说,他希望自己今天的拜访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事情一直在心里,不发芽还好,偶尔探出头,你抹不掉也逃不掉。
叹口气,何乐洗洗手拿了颗柚子和碗去客厅剥,看着自己撕着柚子白色筋膜的指尖,他脑海出现某段模糊的记忆,和此刻的现实场景有些重合。
那好像是他父母还没出车祸前的记忆片段,也是柚子橘子橙子等水果上市的季节。放学回来的他,丢下书包陪弟弟何安搭积木,而他们的母亲就在旁边给他们剥橘子吃。每剥一瓣橘子,细心的母亲都会挑干净筋膜递过来,弟弟一口,他一口。那时的何乐何安是一对十分幸福的兄弟,可没过多久就成了孤儿。
再没多久,这对孤儿兄弟,只剩孤兄。
柚子剥一半的时候,何乐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一块。
从书房出来的江绪平,手里多了本厚厚的相册:“唉,晃眼都快二十年了,你如今都三十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何乐抽了张湿巾擦手,笑笑没接话。
江绪平把相册递给他,感叹道:“我还记得你跟你弟来孤儿院的那一天...”枯槁似的手,指指相册:“印象太深刻了,小的哭得天昏地暗,大的臭个脸,跟人欠你三百万似的。”
“小孩子嘛,面对新环境不适应。”
何乐打开相册,一张张或笑或哭或呆愣,或白或黄或营养不良的孩子映入眼帘。
江绪平这本相册记录的都是她接触过的孩子们的日常生活照,照片上好点的镜头是做游戏的孩子举着剪刀手,或者是自己正在穿衣服被人按下快门,但有些孩子则是瘫在座椅、床上,不是目光呆滞,就是眼斜嘴歪流口水,更有的可能四肢都不全。
孤儿院的孩子,其实不健康的占大多数,像何乐兄弟俩这种意外成为孤儿的孩子占比只是少数。
一页页照片翻阅着,何乐心头越来越闷,他十一岁进孤儿院,十八岁成年独立出来,七年的时间,也是一段沉重的过往。
大概在翻到二十几页的时候,翻相册的手停住,何乐目光落于一个坐在澡盆里洗澡的孩子照片上,眼眶一时发烫。
照片里的孩子是第一次在澡盆里洗澡,显然对这种洗澡工具很不满意,嘴巴憋着,玻璃珠似的眼睛水汪汪,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轻轻抚摸照片上孩子的脸,何乐喃喃一句:“小哭包。”
江绪平戴起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清晰看到何乐脸上的泪痕,摇摇头叹气:“这张照片,是我第一次给安安洗澡的时候拍的,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洗澡盆。”她抽张纸递过去。
何乐接过擦掉下巴泪珠,看着照片深呼吸一口气笑说:“他来院里之前,都是我带他在浴缸里洗的。”
何安是个又白又软的小孩儿,面对镜头,他表现得怯懦懦的,照片里那会儿亲哥哥不在身边,没了依靠,连哭闹都不敢。
江绪平拍拍何乐肩头刚要说什么,卧室里响起一串铃声。
电话来得很是时候,江绪平起身招呼保姆进卧室:“你慢慢看,我去接个电话。”
这种时候,何乐一个人更好。
相册里关于何安的照片并不多,除了一张洗澡的、一张他拿个球站在操场中央被一群小女生围着的,就只剩张何乐抱着他挥仙女棒。大概是真的很快乐,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时候小男孩冲着镜头笑,眼睛弯得跟天上的月牙似的。
总共就三张,不是江绪平不喜欢何安不爱给他拍照,而是何安在孤儿院的生活只有几个月,连半年都没有。
时间太短,很多事情都来不及经历,又何谈记录?
将第三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何乐双手拿着仔细地瞧,他已经没有想哭的情绪,而是跟着画面陷入过往的记忆。
照片是他跟何安在进孤儿院不久过年时拍的,他还清楚地记得是大年初一的晚上,因为除夕夜何安还在看别人放烟花跟他眼红。
孤儿院不健全的孩子多,为避免引发火灾危险,新年期间院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像这种手持的小烟花也不让。但大孩子们外出可以偷偷买,小孩子们架不住热闹跟着偷偷要,所以除夕晚上还是有不少孩子趁着院里工作人员过节不注意,偷偷放烟花。
何乐一开始不知道没给弟弟准备,何安看到了别的小朋友有烟花放就跟他委屈,于是第二天何乐买了一把仙女棒,晚上两人躲在广场的角落里偷放,结果被值班且敬业的副院长抓个正着。
不过江绪平偏爱这对白净乖巧的兄弟,不仅没没收烟花苛责,还拿出相机给拍了照。
看着照片里何安开心的笑容,何乐不禁猜想,那时的何安已经完全适应孤儿院的生活了吧,否则以他胆小认生的性格,不能在镜头前笑得这么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