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陈离/回忆
秦淮闷闷地“哼”了一声,走到不远处花坛旁的长椅上坐下吃早餐了。
医院里的人总是不少的,不过可能因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并没有排太长的队。秦淮难得享受了一次“不用动脑子只要跟着走就行”的待遇,全程就跟在枭遥屁股后头,枭遥说什么他干什么,好不悠闲,一点儿不像是来看病的。
听医生讲,他腺体的状况并不乐观,信息素产出不稳定,而且病灶恶化的风险不小,建议尽快手术,将那一小块已经坏死的组织切去。枭遥听了,急得不得了,问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但秦淮始终表情淡淡的,坐在旁边,不问他,他就不开口。
回程的时候,秦淮坐在副驾驶,脑袋靠在车窗上,始终没说话。窗外的天阴沉沉的,远处的天空上压着一大片乌云。也许要下雨了。枭遥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于是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他主动转头道:“医生就是喜欢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儿的,不然病人容易不在乎。你别多想,我查过了,这个手术创口很小的,很安全,恢复期也很短……”
没等他说完,就听见秦淮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事儿。”
然而,枭遥知道,这不是答案。于是,他就静静地等着,静静地朝回家的地方开着车。不知为何,他觉得秦淮会告诉他的,也许不是现在,但总会告诉他的。
车窗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外头下雨了。
枭遥缓缓把车倒进车库,正拧动车钥匙准备熄火时,他终于听见身旁的人开了口,说道:“我脖子后面不是有一块疤吗。”
枭遥将车子熄火了,引擎声消失,周围安静得只有雨声。他“嗯”了一声,以一种倾听者的姿态示意秦淮可以放心说下去。
“那是我自己拿刀子划的,很小的时候。”
第99章 陈离/回忆
秦淮那时候几岁?他自己都有点儿记不得了……可能是十岁的时候吧,那一年他妈妈刚走。
秦淮的妈妈——陈离——是一个在所有人眼中都很可爱的人。她经营着一家店面很小的水族馆,人长得漂亮,喜欢植物,最喜欢在天气晴朗的周六坐着公交车去花鸟市场逛逛,买一些盆栽回来,摆在天台上养。秦淮和秦漾投喂流浪动物的习惯还是陈离从小教出来的。她有爱心,但不泛滥,可爱可亲,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书卷气。
可是老天好像总不愿意给这样的人一个好结局。从秦淮记事起,在他的印象中,妈妈就总是生病,常常要吃药。可是陈离从来不抱怨,哪怕身体不好,也依旧喜欢散步,喜欢晒太阳,喜欢小动物。秦漾那时候总是趴在妈妈的腿上,说她是童话书里那种可以和小动物一块儿唱歌跳舞的公主。
陈离却告诉她:“如果可以,妈妈不想做公主。”
秦漾就问:“那妈妈是什么?”
陈离笑着说:“妈妈要做最强壮的骑士!保护你们呐!”
“可是骑士是男的呀!”
“谁说骑士就没有女孩儿啦?”陈离摸着秦漾的小辫子,道,“妈妈可以做骑士,荡荡以后长大了,也可以做骑士。”
秦漾听了,摸摸鼻子,撑着胳膊站直了,转头指了一下坐在一旁折纸的秦淮,问陈离:“那妈妈,哥哥当什么?”
秦淮闻言,“腾”一下跳起来,拍着胸脯说:“我当城墙!”
秦漾哈哈笑起来。秦漾笑了,陈离和秦淮就也跟着笑起来。
后来,天气凉了,入了秋。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陈离的眼下总是挂着黑眼圈。她变得那样疲倦,疲倦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很多很多时候,秦淮看着坐在床边吹风的妈妈,心里会没由来地发毛,就好像坐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一样。
可是,妈妈还是像从前那样爱他们——记得秦淮和秦漾爱吃的东西,记得他们的习惯,也会陪着他们玩,一块儿出去喂流浪猫。妈妈好像什么都没变,可是秦淮又清楚地知道,妈妈生病了。
不是吃药就能好的那种病。秦淮那时候不明白,但他就是知道,他的第六感总是很准。
陈离消瘦得越来越明显,原先轮廓流畅的一张鹅蛋脸,也慢慢凹陷了下去。她变得越来越容易累,有时候秦淮晚上出来找水喝,能看见妈妈单薄的身影站在窗前,双手扶着窗沿,呆呆地朝外头望。
外头只有一片乱长的杂草,和一条落后的江。
可是每每秦淮一走近,陈离就会听见。她会转过身来,摸摸秦淮的发顶,问他为什么睡不着,然后帮他倒一杯温水,再送着他上楼去,哄他睡觉。
秦淮怎么也想不到,秋天结束的时候,一声巨大的闷响,他亲眼看着妈妈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死亡,面对一个至亲之人的死亡,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那张永远温柔地对着他笑的脸,被摔成一滩面目全非的碎渣。皮下的骨骼碎了,变形了,将外面的皮肉也撑得变了形。那一刻,秦淮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一颗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呕吐出来。他听见周围有人在尖叫,可是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面前的一切都扭曲了,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能捂住慌里慌张跑来的秦漾的眼睛,告诉她:“不要怕。”
我怕。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