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习武之人的掌心总是有淡淡的粗糙感,不过景元还年少,手摸起来也没那么糙,被老父亲摸手的景元没由来得不适应,但景元并未多话,见父亲没有松开的意思,儿时对他的依恋涌上心头,令他轻轻回握着,就像幼年拉着他的拇指那样。
一顿饭吃得也很热闹,饭后幼清不想离开,就留在了屋子里,她似乎有些歉疚,景元品了半天才明白,她是因为“霸占”母亲,让人家的正牌丈夫无法进屋而感到惭愧,景元都不禁失笑。
夫妻百年,哪会像新婚那样腻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分不开呢?景元见过二老最亲近的模样,也就是拉拉手,自然,两位在屋里的事,他从未多想过。
幼清在这和他阿娘说话,两个男人自然而然地退出屋里,景元望着父亲,低声道:“爹爹…”
有些话如鲠在喉,他忽然止声,而他的父亲却拍拍他的手背,带着他回到了书房。
父亲的书房是临时改成的,并不大,这里堆满书卷,桌上也是错落放着书册和信纸,父母早已不在地衡司当值,公文少了许多,竟也比以往清爽不少。
两个人挨着书案坐下,景父抬手泡茶,景元叹口气,与他道:“幼清昨日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以巡海游侠的身份践行帝弓的命途。”
“你是如何回复的?”景父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不动地问他。
景元垂着眼眸说:“我说会考虑,父亲…我想答应她。但她说,希望我和您商量再做决定。”
景父呵呵一笑,他斟着茶,垂头问着:“不是圆了你儿时的梦,为何愁眉不展?”
“父亲不觉得孩儿毫无担当,逃避责任吗?”景元身体前倾地追问,“就这样一走了之,弃父母与仙舟不顾,辜负将军的期许…这样,您都不责备我吗?”
“听起来,你是来找骂的。”
景元闻言一怔。城
父亲的目光温柔而深邃,并不同于他当年非要加入云骑时的担忧与气愤,如今这双眼中,唯有望不到尽头的慈爱。
“去吧,景元。只要是你的心愿,爹爹、阿娘,都不会阻止你的。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决断,不必再走父母认为的‘轻松的路’了。”
“可…”
“可是你心中仍有迟疑。我们、仙舟的未来,以及腾骁的期许,你放不下。”景父道,“我听闻立下赫赫战功,力挽狂澜,挽救三军于万一,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他曾经多盼望父亲的认可,多希望能听到父亲的夸赞啊,但如今,景元没有了欣喜的感觉,反而十分自嘲。不论旁人如何赞扬他,他始终提不起一点高兴的心情,因为他清楚,他的战功是用同袍的命累积的。
他低着头,安静至极,做父亲的长叹一声,握着他的手腕道:“爹爹知道你心中已有决断,只是…你太年幼,又是初次临战,你如今的自责与痛心,爹爹都知晓。”
景元一瞬鼻酸,他侧着身子,将所有情绪藏在阴影处,父亲的声音缓缓传来:“幼清和你何其相似…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些微小的幸福,害怕失去,害怕离别,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不会有任何人再受伤。”
“但是景元,不论是你、我、还是你的母亲,甚至是天外的神仙,力量都有穷尽,都有无法企及的所在。即便是星神也不可能决定整个宇宙的命运,更何况祂们都难逃一死!”
景元抬首,父亲目光矍铄,锐利地点出问题所在:“他人的命运,我等无权干涉,唯有自己的命途,掌握在自己手中。景元,既然已经做好决断,便无需犹豫不决,何必再遮掩摇摆,依靠我们的责备让自己好过!立下决心,就此前行吧!”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幼年时,那个高大的、熠熠发光的、让他仰慕的身影。
景元深吸一口气,呼吸之间,他再次抬眸,那些疑虑、悲伤、自怨自艾,均被他吞进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如初日的微光。
是啊…他早已下定决心。
年少时,加入云骑是为了一展抱负,可几次作战,包括这次外出征战,又让他对当年加入云骑的誓约有了新的感悟。
谨守此誓,庇佑仙舟,万死不辞。
“我明白了,父亲。”景元道,“我不会再逃避了。”
景父长舒一口气,坐在位上眺望窗外,声音恢复了方才的宽和,却也带着几分嘶哑和说不出的怅惘:“幼清于仙舟和我们都有大恩,不论她是出于各种目的,这样只身前往战场支援,都值得无尽的感激。景元啊…我这老人实在不知该以各种身份开口,于你而言又太过沉重。但看她为你与你的母亲奔忙,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景元忽而绷紧心弦,耳畔传来一阵如风的话语:“她似乎在消耗自己的力量来维系你母亲的生命与理性,这不应该。去劝劝她罢,我们…都该放手了。”
第43章
景元清楚,如果有明确的方案,幼清不会讳莫如深,谁都不告知。
自从她来到家中,她便时时陪在母亲身侧,剩下时间,都是在照顾他。
这不是她的义务…也不是她的责任。
幼清不过是出于情谊的考虑,舍不得放下罢了。
父亲无法开口,他又如何开口呢?一边是她,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或许幼清尚有解救的办法,或许…她只是太忙碌,没来得及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