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个留堂问题
季卷震撼地对着他看,像是十颗流星瞄准了她同时往下砸。她在十颗流星里随意挑了一个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想要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一愣。他脸上难得现出些迷惘,道:“我别无他物可做定聘。”
定聘二字一出,把季卷好不容易端正起来谈公务的态度又搅散了。她有些受不了他在谈情与公干之间两极跳跃,笑问:“你把金风细雨楼给我,是单纯想当做聘礼呢,还是想诓骗我替你当好几万人的大家长?”
苏梦枕道问:“你不想要?”
季卷又笑。她当然想要京中与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势力,但不该是他以托孤语气说出来。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听他说什么寿命论的扫兴事。于是她笑着打岔:“这定聘太重,青田帮可还不起——我是不可能说我死后就把少帮主位置让给你的,帮里一堆人等着升职呢。”
苏梦枕迅疾道:“我不需要。”
季卷于是毫无谈判余地地笑:“所以我们别在这里做遗产分割了。”
她瞧着苏梦枕脸上表情,虚情假意道:“你要当真想送我点什么,比起这看起来像骗我额外多打一份工的金风细雨楼,不如换成我更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季卷笑意盈盈:“我想要……”她忽然收住声,见苏梦枕的脸色稍微往古怪的方向滑去,便恍然回忆起当日在河上画舫,她婉拒免死铁券时,用的是与今天一模一样的话术。
当天她找了什么借口岔开话题?好像是找他讨要杨无邪?
她又想起在边关接的那封由杨无邪代笔的信了。苏梦枕在这种时候心眼之小,故意要向她显摆“我有杨无邪你没有”一样。
她轻哼一声,在苏梦枕莫名紧张起来的眼神下,笑盈盈把话接完:“我想要你的大氅。”
月前边关,她出言拒绝的那件大氅。
苏梦枕咳嗽几声,像胸腔被笑意带动发痒。身未动,披着的大氅已解到他手里,身上只剩件轻薄皂色里衣。一脱下厚氅他就开始咳嗽,咳嗽也没影响他一步掠至床边,将肩处加厚了毛裘的大氅披在季卷身上。
天气远比之前要热,即使内力有成后寒暑不侵,厚重大氅落在身上时仍带来些许燥气。燥不在身,在于心。
而苏梦枕依然维持着弯身的姿势,离她相去咫尺,眼中有焰火在烧。
季卷没有定神去凝他眼睛,伸手解下大氅,转铺在苏梦枕冷硬的床榻上,然后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躺在其上,笑道:“——好了!不管你是要给楼子找接盘,还是真要和我谈聘礼,都等明天再说,我和你聊天太容易累了。”
说到这里,她以在家一样的疏懒姿势,毫不容质疑地窝在了苏梦枕床上,抬眼略带挑衅地笑看进苏梦枕眼里。
苏梦枕扬眉瞬目,忽问:“你今夜要留宿?”
“我今日要是不留宿,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呀。”季卷无辜地,丝毫看不出畏惧君权地道。
第91章 一个留堂问题
苏梦枕对她定定地望,忽俯下身,膝盖压于床沿,停在相隔咫尺之间。他长期困于病痛,冰冷外表下依旧始终燃烧暗火,如今火焰竟像自他眼中流淌出来,随视线一寸寸,一线线缭绕在她周身。
他从不掩饰。爱不掩饰,欲不掩饰,心念一动,便臻于充溢,深重情绪压下,令季卷也如置身烈火般发热,继而出汗,逐渐紊乱呼吸。
她在需要急促呼吸才能喘得上气的沉滞情绪中勉力拔出一段自我,胸口起伏着笑:“苏楼主是在拿我练什么眼神杀人的武功吗?”
苏梦枕又向她靠近了一些,束紧的头发坠下一缕在她唇边,他伸手捻起发丝,泛白指甲似有似无地从她唇上掠过。他低声道:“你不必紧张。”
他霍然起身,使夏夜空气冲散高热,旋即背身急促道:“我虽称不上君子,亦不算狎邪小人,至少我行事仍有底线。床下有暗道通往京城各处,有一条出口在你别院附近,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如果你要留在这里,”他微一顿,喉结滚动,又继续道:“我的屋子对你并不设防,唯要小心床上玉枕,其中置有机关暗器,是我最后保命的手段,绝世高手亦难全身而退,你轻易不要触动。除此之外,别无嘱托,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
他一边说,一边已走到门边,扣住门框,正要提步走出房间,却听身后簌簌,季卷从床上坐起,以极心平气和的语气打断他道:“你要是想穿成这样和我在京城练一练轻功,倒是可以随时开门。”
苏梦枕僵立在了原地。在这种时候的挽留已不只是挽留,比起邀请,更像催促。他慢慢转身,双目寒灰更燃,忽翻身上床,一身瘦骨与染香皂袍铺天盖地往她视线里扑,令她下意识眨眨眼,只这眨眼的功夫身上云朵的重量又飘了开去,等视线重新清晰,苏梦枕已直挺挺贴床沿躺下,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同一具僵硬尸体没什么两样。
季卷在他身边闷声笑。苏梦枕的房间布置简陋,卧榻自然不宽,被他几乎用上了缩骨功的躺法一占,居然还能给她留下不必有肢体触碰的空间。过于刻意,反倒叫她想笑。她笑着问:“如此良夜,苏公子这就要睡了?”
“我伤势未愈。伤口要养好,除了少动刀,就要多静养。既然没办法避免与人争生死,对我伤口有好处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时间多静养。我不想寻死,自然应该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