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世界之蛇159
此处是梦,梦里从来都不存在令她讨厌的疼痛。
与血滴一并飞扬起来的还有碎裂的混凝土。刚才的重击把地面撞裂了,梦子踏着空中的碎石头快步登上。转眼之间,脚下的地面就已来到数米之外。
现在,高高抬起的蛇头终于暴露在长柄战斧的攻击范围中了。
不要犹豫,就是这一刻。
用力挥动坚实而沉重的这把冰冷武器,锋利的斧刃在空中划下一道银色寒芒。巨蛇节节后退,尖形的鼻子仍被削掉了大半,血却没有渗出,可能是它本就同鲜血是一样颜色的了。
它会疼吗?不知道。它并未尖叫。梦子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又跑远了。
她又想到了衔尾蛇,这似乎也是神话中的生物,或者只是一种象征。它将尾巴吞入口中,每吃下自身的一寸血肉,便会新长出一寸的身躯,由此循环往复不曾停息,变成了“无限”。
梦子注视着眼前的蛇与它远在数米之外的尾巴尖。
如此巨大的怪物,头颅里的大脑应该不会比她更大,不知道它会不会知晓衔尾蛇的故事。大概是不知道吧。
红蛇仍直立着上半身,把三角形的头扬得高高的,脖颈处的鳞片与皮肤向左右两侧撑开着,如同威吓猎物的眼镜蛇,让本就巨大的存在变得更加不容忽视。张开的蛇口中爆发出嘶哑叫声,每一声都像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叛徒——叛徒——爱丽丝!”
是吗,原来她是叛徒吗?
梦子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来了。
尤其在跳下碎石,借着重力沿蛇腹劈下一道五米长的竖直伤口之后,她笑得更大声了。
“我背叛了吗?那么,我背叛了什么?背叛了你们的期待,还是你们的生命?”
巨蛇崩溃般尖叫着,可能是她那带着轻松笑意的反问太嚣张了,也可能是战斧斩出的伤口深可入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全都是梦子的杰作。
痛楚让它不停拧动着身躯,却不曾后退,从破裂身体中漏出的血浠沥沥地浇下,像是一场温热的红雨,粘腻地包裹住她。
“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它好像要疯了,团起的身躯与尖锐话语一起袭来。
“所有人的性命都白费了!爱丽丝,你是废物!”
是吗,是这样吗?
梦子还是笑着,横过斧柄,挡下了不意的突袭。蛇身上裂开的皮肉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了,蹭得她满身肮脏。她看到一只手从蛇的身体里伸了出来。
先是手,苍白的手。而后才探出了上半身,顶在上头摇摇欲坠的脑袋只由一层后颈皮连接着。重力拉扯着头颅不受控地耷拉下去,在垂落的瞬间,梦子确信自己听到了“呲啦——”的声响。牵连着身躯与头颈的那块皮肤被拉的好长好长,苍白的头颅一荡一荡的,金色眼眸也倒转着了,空洞却也直直地注视着她。
“叛徒。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倒转的头颅用埃克塞特的声音说。
“是你杀了我!”
曾经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哥哥,此刻看来只不过是个无比年幼的孩子而已。
他或许希望梦子因此而产生负罪感,也可能期盼着她就此崩溃,可惜他的愿望不会实现。
梦子举起了战斧,毫不犹豫地砍下。光滑的切割声只持续了半秒钟,埃克塞特的头彻底落到地上了——是很响亮的“嘭”一声,如同内里空空如也的篮球砸向地面。
“现在,才是我杀了你。”
她摸了摸脖子。还好,她的头颅还连在身体上。
“你有没有体会到国王的感觉吗?”
她所说的国王是路易十六。没错,是被断头台处死的那位。
埃克塞特不说话——都身首异处了,还能说出什么呢?
从伤口中爬出的他的惨白色身体也倏地萎缩了,犹如脱水一般,重新被裹入蛇的躯体之中。尖锐的咆哮声环绕在耳边,依然在宣称她是罪恶的叛徒。
倘若话语能够化作有形的东西,那么她的脊椎骨现在一定要被捅穿了吧。可斥责总是无形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梦子不会再为了任何虚妄的东西而动摇了。
“这是你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斩开鳞片,露出血肉经络。炽热的血几乎快要盖住视线,她努力睁着眼。浅浅的眼眶什么也兜不住,总觉得溅入眸中的黏着水泽快要溢出来了。
其实梦子已经不想再说了。
说下去没有意义。真正应当听到她的心事的梦野家所有人都已经死了,面前的怪物只是她对那个家痛苦记忆、与那场献祭本身所构筑而成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中或许存在着些许“梦野家”的意志,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无所谓了。
她必须说出这些话。
“我没有要求过这个家为我奉上生命,也从未说过我想要术式或是别的什么。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本该……”
本该带她看到更多、知晓更多,本该陪伴她好好地成长为人——如果真能这样,即便是把她培养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生气的。
本该如此,可事实并非如此。
梦野家进行了一场献祭,代价是十八条性命。而真正的祭品,是她才对。
这个家从未在意过她或是任何人的想法,自顾自做出牺牲,自顾自给予了她无聊而幼稚的使命,到头来还要以此拘束她。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实际上盛大登场的死亡是他们自己想要实现最后的狂欢。就算她真能完成梦野家的愿望,杀死五条悟,也并非是真正地将恶名刻进历史。